- 心学与心理建设
- 黄明同 戢斗勇 宁新昌 冯胜平
- 2603字
- 2020-08-29 06:09:48
三 践履要笃实
白沙学别具一格,在当时和后来都很惹争议。明中叶对它的批评主要是指责它为禅(释)。胡居仁、夏尚朴、罗钦顺等都有这种指责。胡居仁与白沙为同门,共师吴与弼。夏尚朴的老师娄谅也是吴与弼的学生(一说夏尚朴早年曾师从于吴与弼,后师从娄谅)。对于他们的指责,陈白沙自己也有回应,他的弟子和跟随者也有回应。景海峰先生对双方的论辩有较为详细的梳理。本文认为,从白沙四句教的最后一句“践履要笃实”来看,白沙非禅。
黄宗羲说到胡居仁时指出:“先生必欲议白沙为禅,一编之中,三致意焉。盖先生近于狷,白沙近于狂,不必以此而疑彼也。”胡居仁批评陈白沙道:“陈公甫亦窥见些道理本原,因下面无循序工夫,故遂成空见……陈公甫说 ‘物有尽而我无尽’,即释氏见性之说。他妄想出一个不生不灭底物事在天地间,是我之真性,谓他人不能见,不能觉,我能独觉,故曰:‘我大物小,物有尽而我无尽。’殊不知物我一理,但有偏正清浊之异。以形气论之,生必有死,始必有终,安得我独无尽哉?以理论之,则生生不穷,人与物皆然。”夏尚朴说:“白沙云:‘斯理也,宋儒言之备矣,吾尝恶其太严也。’此与东坡要与伊川打破敬字意思一般,盖东坡学佛,而白沙之学近禅,故云尔……近世论学,直欲取足吾心之良知,而谓诵习讲说为支离。率意径行,指凡发于粗心浮气者,皆为良知之本然。其说蔓延,已为天下害。揆厥所由,盖由白沙之说倡之耳。”罗钦顺说:“圣人本天,释氏本心,天地万物之理,既皆置之度外,其所本从可知矣。若非随其位分,修其实履,则自顶至踵,宁复少有分别乎?以良知为天理,则易简在先,工夫居后,后则可缓。白沙所谓 ‘得此柄入手,更有何事?自兹以往,但有分殊处,合要理会’是也。谓天理非良知,则易简居后,工夫在先,先则当急,所谓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是也。”综观这些批评,关键点为:(1)白沙过分注重心、注重我而为禅;(2)白沙无实履功夫而近禅。关于第一点,本文不拟多说,我只想指出:白沙重心、重我是与其重道、重理不可分的。从明人指责他为禅到今人指责他为“唯心主义”,都是一脉相承地把他的重心、重我与其重道、重理切割,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结果。下面着重从第二点来说。
白沙四句教的最后一句“践履要笃实”,对于我们判定白沙学是否为禅至关重要。从本句来看,白沙继承了儒家一贯的笃实践履传统,非禅也。从白沙一生来看,他的笃实践履主要体现为广育人、劝教化、重积累几个方面。兹述之于后。
第一,广育人。陈白沙是一位成功的教育家。他说:“昔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道大行于天下。孔子不得其位,泽不被当世之民,于是进七十子之徒于杏坛而教之,择善力行,以底于成,德其至也,与天地立心,与生民立命,与往圣继绝学,与来世开太平,若是者诚孔子之教也……予少无师友,学不得其方,汩没于声利,支离于糠者盖久之。年几三十,始尽弃举子业,从吴聘君游,然后益叹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取向所汩没而支离者,洗之以长风,荡之以大波,惴惴焉惟恐其苗之复长也。坐小庐山十余年间,履迹不逾于户阕,俯焉孳孳以求少进于古人,如七十子之徒于孔子,盖未始须臾忘也。”白沙事实上以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教育家孔子为楷模,秉承他的教育之业。白沙很巧妙、很自然地把张载四句教用于说孔子之教育,事实上是在显示他自己的向往。在长期的教育践履过程中,白沙培养了大量出色的人才,其中有湛甘泉这样的政、学皆优的名人,也有其他种种人。他践行孔子的有教无类说,接纳多种多样的学生。其弟子“有举进士后到广东为官,而谒陈献章为师者,如福建莆田陈列茂……有进士后陈献章的学问,即辞官而从之者,如贺钦……有中举后,从陈献章学者,如南海陈墉、东莞林光、增城湛若水等”。据阮榕龄在清道光年间修撰的《白沙门人考》统计,白沙弟子共170人,其中大部分(154人)为广东人,也又少部分(16人)为外省人。陈献章的教学方法与众不同:重疑问,求真知;多自学,少灌输;勤思考,取精义……禅不重语言,常以“棒喝”教学生,但白沙之教育实践肯定与之截然不同。
第二,劝教化。白沙教门人,是劝教化,他还通过其他途径劝教化。途径之一:教化乡人。作为知名孝子,他以其身教感动乡里;新会知名乡贤,他以各种方式直接教化乡民。途径之二:通过接触官员劝教化。作为知名学者,他跟很多地方官有来往,在此过程中鼓励他们做教化之事。白沙的不少弟子为官,他亦时时以之告诫。他夸赞新会县令丁彦诚爱民、养民、恤民,以身作则化民等功业。丁县令卒于任上,后当地为之立庙,白沙撰写《丁知县庙记》以表彰之。重教化,是儒家的一贯传统。从白沙之劝教化,也知其为儒而非禅。
第三,重积累。禅重顿悟而不重积累。与之不同,白沙自己很有积累之功,也教学生做此功。从明至今,人们夸大白沙之静坐在其思想与行为中的地位和意义,而忽视了他的日积月累的读书与学问功夫。上面说过,胡居仁批评白沙“无循序工夫,故遂成空见”。这种批评建基于误解和对白沙某些说法的夸大。为了纠正不用心、不自得、不为己的支离学风,白沙有些说法已有夸张,如果再对这些说法予以夸大,那就会离其本意甚远。事实上,白沙自己的循序功夫很足,他也对人肯定这种功夫:“前辈谓学贵知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疑者,觉悟之机也。一番觉悟,一番长进,更无别法也。即此便是科级,学者须循次而进,渐到至处耳。”“循次而进,渐到至处”是白沙的经验之谈。疑也是一种功夫,由小疑到大疑,一步一步走。由小进到大进,也是一步一步走。他总结老师吴与弼的教学经验时也说到循次渐进:“先生之教不躐等,由涵养以及致知,先据德而后依仁,下学上达,日新又新。”陈白沙还说:“文章、功业、气节,果皆自吾涵养中来,三者皆实学也。惟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务者小,所丧者大,虽有闻于世,亦其才之过人耳,其志不足称也。”涵养就是积累,文章、功业、气节来自涵养,也就是来自积累。不过,“徒以三者自名”与前面说过的“心心念念只在功业”,都是白沙所反对的。
白沙四句教的最后一句“践履要笃实”,对于我们重新思考历史悠久的白沙为禅、白沙学太虚等说法很有意义。白沙学有很实的一面,过去论者多忽视这一面。当然,白沙学也有很虚的一面。白沙四句教则显示了虚实结合:以平实之心,笃实践履,达到超卓之见和阔远之规模。白沙四句教也显示下学与上达之结合。四句教对于我们全面理解白沙学,启发良多。
(作者:华南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国学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