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朝会之后,温体仁深知此次恩科是今上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加恩天下士子的举措,自是无比的重视。
更别提还有入阁这个胡萝卜吊在眼前,温体仁在礼部雷厉风行,用时几天便敲定了前往大明各地主持地方乡试的人选,随即就命他们出发。
而朝会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当中。
曹思诚的死,并不是结束,在很多人看来,反而是一个开端。
东林君子们在得到这一消息之后,内心鼓舞之际,纷纷奔走相告,这对于饱受打压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连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朝廷的三品官在我等正人君子围攻下,都如此结局,剿灭阉党,不是指日可待?
虽说皇帝还给了这曹思诚一份哀荣,但在众人看来,不过是维持朝廷一份体面罢了!
而一些有着朝中故旧的在家赋闲的大臣,在听说朝廷即将起复一批过往被罢黜的大臣之时,更是激动地睡不着觉了!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当今皇上打算彻底将阉党连根拔起的征兆。
对他们来说,众正盈朝,仿佛就在眼前。
国家在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的引领之下,必定蒸蒸日上。
而与之相反,此刻阉党内部人人自危。
毕竟一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已然算朝中重量级的人物了,可说倒,就倒了!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不论是权倾朝野,在各地建生祠的魏忠贤,还是阉党的文臣之首崔呈秀,又或者是当今的内阁首辅黄立极,居然全都装死!
整个过程一点表态都没有,这就不免令人遐想了!
无数阉党成员都开始谋算自己的后路。
曹思诚尚且都如此下场,倘若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呢?
总不能指望着魏忠贤,崔呈秀,黄立极来救自己这个小虾米吧?
能在朝中混这么多年,哪个不是人精?
只是短暂思考之后,他们就找到了解困的办法。
于是纷纷写起了弹章,弹劾崔呈秀。
崔呈秀作为阉党文臣之首,只看这个名号,就知道在阉党内部是个很够分量的人物。
如果不弹劾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物,那怎么表明自己已经和阉党划清界限?
至于说为什么不弹劾魏忠贤?
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弹劾魏忠贤,风险太大,主要是这是个死太监,年轻的时候还是个青皮,鬼知道惹急了他,这个死太监能做出什么事来?
万一给自己逮到东厂里面去,那就算皇帝处置了魏忠贤,自己能不能囫囵个出来还是两说呢!
而弹劾崔呈秀,这样的风险则一点都没有。
因为,有人弹劾过了。
之前朝会上弹劾的人杨所修,除了被皇帝说一句轻率多言,还有什么其他的影响么?
没有了。
对于这些把廷杖当声望刷的文臣来说,皇帝这样的点评,几乎就相当于在鼓励他们弹劾。
而原先受到鼓舞的东林党们,也是闻风而动,一起弹劾崔呈秀。
一时之间,弹劾崔呈秀的奏章满天飞,很快堆满了刘恒的案头。
而刘恒只是将奏章扣下,却没有任何的表态。
朝臣们见状,当即开始酝酿新一轮的弹劾风暴,仿佛就算是用奏章淹,也得把崔呈秀淹死。
崔呈秀见到这幅情景也是吓坏了!
一如当年,他从淮扬巡按盐务回来,被东林党的高攀龙,赵南星针对。
彼时的他,窘迫到了极致。
如今的他虽说已经贵为兵部尚书,但与当年相比,情形却是更差。
兵部内,此刻即便是崔呈秀的下属,也和他保持距离,仿佛此刻的崔呈秀就是一个瘟神一般,谁沾染上,谁就倒霉。
“田吉来了么?”崔呈秀问了身旁的文吏一句。
“田大人抱恙,已经告假,好几天未来兵部了。”文吏万分谨慎,根本不敢多说一句。
闻言,崔呈秀凄惨一笑。
就连他的这个心腹,一手提拔起来的兵部右侍郎,在关键时刻,也选择与他避而不见。
一时之间,崔呈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
三年前,还有天启皇帝拉他一把。
如今,谁又能来救他?
而就在此时,王承恩迈步走了进来,挥了一下拂尘,道:“崔尚书,皇上口谕,命你即刻进宫。”
崔呈秀眼中顿时爆发出光芒。
仿佛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前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碗米饭。
他知道,此番进宫,就是决定他生死的时刻。
能否绝处逢生,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跟着王承恩,来到乾清宫门口,崔呈秀拉了一下王承恩的袖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预备塞进去。
王承恩瞧见,却是连忙把袖子一收,道:“崔尚书,莫要害了咱家。”
“如今宫内的消息,不得皇上的旨意,谁敢传出去半分,陛下绝不会轻饶。”
“所以,还请崔尚书体谅……”
崔呈秀怔怔的看着王承恩,见王承恩真没有收的意思,无奈将银票揣回了怀中。
而想从王承恩这里探知一点口风的打算,也是彻底泡汤了!
“崔尚书,还是赶紧的吧,皇上还等着呢!”说完,王承恩迈步走了进去。
崔呈秀见状,只能咬牙跟上。
而乾清宫内的刘恒,不同于崔呈秀的忐忑不安,此时淡定的坐在龙椅上,仔细看着命锦衣卫从京城周围各地州府县抄录上来的粮价。
的确和田尔耕所说的情形差不多,秋收才刚刚开始,各地粮食还并未上市,粮价就已经先一步开始走低。
待到各地粮食完全涌到市面上,粮价定然会跌倒一个惨不忍睹的地步。
而到了那时,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地方士绅豪强,京城勋贵就是挥舞着镰刀进场的时刻。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饕餮盛宴。
在粮食上赚取的利润不过是添头罢了!
真正的大头是可以借此逼迫大量的农民破产,以极低的价格购买他们手中的土地。
而到了明年的春天,此时以极低价格收购的粮食又成为了逼迫剩余农民破产的利器。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与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