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你太贪心了

方迎舒宁愿周季行像之前死命维护白柔儿一样,对她发疯发癫,也不愿意同他在这里相安无事吃这一顿饭。

前者如同利刃,连痛都来不及感知便将关系斩绝,而后者就如钝刀,一刀下去撕裂出无数的牵连。

因而方迎舒迟迟没有动作,她一时不知道是转身就走,还是停留在这里虚与委蛇。

“迎舒。”周季行开口了,他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哽咽,“迎舒,我按你说的,已经将人送出了宗门,从此不相往来……你信我一次可以么?”

周季行就是这样的性子,年少能当着全宗弟子面前高调宣扬,而今他也能含着泪在父母面前告知方迎舒自己的痛诉自责。

“我承认,青云大会落败,我有恨我有怨,九重天的好儿郎哪个不想拔得头筹,我从开始修行的时候就在想,若那天我站在擂台之上时,我定也要朝全天下宣言,我得了第一,也将娶到我最爱的女人……”

那该是何等意气风发!

笑对世间诸般险阻,可踏破云霄直上九天揽月!

“可我突然什么都没了,我不明白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听到了谣言,我不相信,可我……我相信你不会的,但是事实给了我一巴掌,我什么都没有了……方迎舒。”

或许爱让人深刻,但恨更让人了解,周季行了解如何让方迎舒痛苦,他放纵自己,起初他还会收敛,可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他就只看得清恨了。

原本在周季行设想中属于他的东西,好像都落在了方迎舒身上。

修为、名誉。

这让周季行逐渐产生了一种是方迎舒偷走的这些,而且她也终将在某一天背叛自己。

周季行对此深信不疑,他恐惧,终于在某一天,他率先迈出了这一步,成为“恐惧本身”。

“以前那个仰望我的小女孩不见了,她开始睥睨我、怜悯我,我常常在云岫宗一圈圈地走,一圈圈的绕,我期待你的音讯,可什么都没有,你不会想起我,你说你疲惫你说你很忙你说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所以周季行看到了白柔儿,一个外门弟子,仰望他少宗主的身份,她修为不济。

就算周季行使出个最基础的术法,她都能仰慕得两眼冒星星,这让困囿在云岫宗的周季行一潭死水的心里,泛起了波澜,他如死灰复燃般紧紧抓住这一点微弱的火星。

他想,就这样平庸地与人相守一生,也是好的。

“周季行。”

方迎舒眨了下眼,眼睫上就染了晶莹的泪珠。

原本,他们有很多很多机会去纠正去修复,却任由那根刺扎进肉里,慢慢与血肉混合成了畸形物游走四肢百骸,即使扒皮去骨也无法去除。

最初她正是因为害得周季行失去了青云大会夺魁机会,所以她才不敢丝毫懈怠,日复一日勤加修炼。

踏遍九重天,就是想要寻得灵药医治好周季行的伤疾,就连给周季行诊治的医师都认为他腿已无大碍,落下的是心病。

周季行认为自己废了,所以他便站不起来了。

如今,周季行违背他俩最初誓言: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有了新人,却贪恋方迎舒这个修行便利不肯好聚好散。

“是你太贪心了。”

说罢,方迎舒往后退了几步,对周缪忻说。

“宗主,寒客仙君有要事召我,你们慢慢吃!”

“方迎舒!”

“迎舒……”

周缪忻重重叹息了一声,让莲瑞和周季行不必再追。

满天明亮星辰在方迎舒眼里却朦朦胧胧的,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的路,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至少这里是待不得了,她说去找顾迟砚也只是一个借口,能让周季行表面深情挽留皲裂的借口,她现在心烦意乱,她根本不想见到顾迟砚。

忽然地,她想起了凡世的南风馆,以及那位声音酷似顾迟砚的男子,拂衣。

南风馆,往往通宵达旦,即使方迎舒耗费了好些个时辰来到这儿,里面仍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管事是人精,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一见到方迎舒,就知道她心里压着事,是来发泄的。

“姑娘,今个儿想找个什么样的?”

“拂衣,拂衣在吗?”

“哎哟。”

管事一拍脑袋,信口胡诌道。

“今晚客人太多了,我去后边问问那位爷……哦,不,拂衣现在是否有空档。”

他说这话,完全是因为那个拂衣临行之前给了他好大一笔钱,让他有点眼力见行事。

因此管事绕到后院准备等个一刻,若那位爷不会来,那么他就给那位姑娘回复说拂衣被他人点了。

哪知,管事刚到后院,就见着了那日那位煞神。

“哎哟,爷,您真是吓死我了!”

顾迟砚扔给管事一锭金子。

“去安排。”

“得嘞!”

很快,方迎舒被领进一间熏了香的屋子,隔着屏风,她只能瞧见拂衣落在梅花纹样上的影子,今晚他没有戴斗笠,座位上放着一把琴,他手指略略挑了下,余音袅袅。

“姑娘,深夜前来,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听到这极其耳熟的声音,方迎舒浑身还是免不得一颤,可她无法,她有些迷失了。

若此事与邢梦倾诉,她不会明白为何方迎舒心中会有苦楚、会有难过,周季行那个人早就不堪重负,踹掉应当觉得畅快才是。

方迎舒知晓正确的做法,但是百年建起的情感依赖断裂,依旧带给她无法一时抽离的落差,甚至会因为周季行的话自我怀疑。

若不与邢梦讲,那么方迎舒便无人可诉。

见方迎舒一言不发,只知喝酒,拂衣也不问了,只将双手放在琴弦上,琴音幽微在静谧空气里微微荡开,诉尽哀怨与情思,后又指法渐疾,琴音也转为激昂,欲要突破束缚的囚笼。

琴音渐歇,喝了几盅酒的方迎舒才出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说为何,我明知道与那人彻底断离是正确的,可我为何还是会无法抑制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