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筝

方迎舒问完这句话后,感觉自己好笑。

情爱二字于馆子里的人来说,是无往不利的剑,是无法攻破的盾,怎会犯傻到将手中的武器交由他人?

生意之道,自然利来利往,在权衡之间,取舍自如。

拂衣又怎会懂?

一扇隔断之后的人听闻她的问话后,手指误触了琴弦,发出尖锐的铮声。

待余音彻底消失后,拂衣才缓缓开口道。

“世间万象,并非定了某种契约,就能亘古不变海枯石烂。”

琴声再次弹奏。

“一颗痴心空付东流水。”

“君之所难舍与惧者,非独情殇,是安宁之境将倾,有序之涯欲碎。”

方迎舒睫羽簌簌,泪珠砸入酒盏溅起微澜,她端起隔空敬了下里面的人,饮下这杯苦酒。

是,从今以后,再也没人会在宗门前等自己,她在外游历看到什么经历了什么也无人可分享,就连游历四处寻找珍奇宝物都没了动力,这让她对前程产生了迷茫。

但她真的是爱这个人,或者真的离不开这个人吗?

不是的,她或许只想要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已。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方迎舒趴在堆满空酒壶的桌上昏醉。

顾迟砚从屏风后走出,他现在是黑发青衣的模样,相貌与云岫宗的寒客仙君也相去甚远,并不担忧方迎舒因警惕而醒来。

方迎舒长得很好看,即使顾迟砚习得是将情感界限划得棱角分明的无情道,他依旧会禁不住看她看得出了神。

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收紧。

酥酥。

早知这百年会这样,他就不该强行闭关,豁出命来也要带方迎舒离开。

顾迟砚微张的唇瓣上,血迹斑驳。

他微凉指尖慢慢抹去方迎舒无意识的流泪,顾迟砚心中又一清二楚,在那个时候,他带不走方迎舒,她的心与魂都在周季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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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迎舒醒来的时候,太阳已上了三竿,她掀开被褥下床,宿醉之后身体有些疲软,但镜面中的自己衣衫完整,只有玉簪被取了下来,放在妆台上。

她随意将头发挽好,洗了把脸往外走。

白日的南风馆很安静,管事倚在门口打着呵欠看到方迎舒时,立马堆笑弓腰。

“姑娘慢走。”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道人,但出手都很阔绰,管事乐得陪他们演一演这出戏。

方迎舒点头致意后,便回云岫宗去。

静笃居。

方迎舒看着满院的竹篾和绢纸有些莫名,周季行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东西,听到声响他蓦然回首。

“迎舒。”

他手里拿着一支画笔,脸上不小心沾了点颜料,他看着她笑眼眸璀璨,有种别样的温柔。

“你回来了?今天天气很不错,我们去放风筝?”

方迎舒抬眉看他,眼底一片冷漠,刚要张嘴说话时。

周季行赶紧补上一句,语气带着些乞求。

“有什么事,等我们放完风筝再说好吗?”

方迎舒垂下眸落在周季行过分苍白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上,又落在散在一边做毁的风筝上。

他自小就有些笨手笨脚的,但少时偷看话本之后,就总会亲手去做些什么东西,像是什么木刻木雕、纸皮灯笼。

他们挑着灯走在莲池边的那些场景就像一片片虚浮的光,方迎舒眨了眨眼,便全都消散了。

她偏过头不去看周季行,只是很平静地道。

“周季行,你这样有意思吗?”

周季行捏紧了画笔,张了张嘴,声音有些绷不住了,只挤出两字来。

“求你。”

方迎舒微微叹了口气。

“周季行,没有这件事情以前,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只是以前,这件事以后,什么都回不到原本正常的轨道了。

“关于当年,我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有一天我会查明,但不是为了你。”

说完,方迎舒看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却没想到,周季行快步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竟然没用手杖,方迎舒有些讶异。

“迎舒,就再和我放一次风筝,好么?”

周季行牵强地弯起嘴角,笑得有些惨淡。

“好么?就这一次。”

方迎舒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内心无比疲惫,没再说出旁的话来。

周季行欢欢喜喜牵着她走到挂起的那个风筝前,整体他基本画好了,只是增添了些祥云细节,长睫在他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专注的目光不时轻轻颤动。

画好后,他小心翼翼运气将墨迹熨干后取下,说要去后山草地上放风筝。

这次周季行没坐轮椅,甚至连手杖都没带。

墨发就用一根红绸束着,他走在前面风拂过发梢,有些发丝扫到了方迎舒眼里。

他走路姿势明显还有些僵硬,毕竟再好的伤药也无法一晚上愈合他背上的鞭伤,可他越走越快,甚至到后面小跑起来,在过往弟子们一声声少宗主的唤声中,他双眸明亮而炽热,就像早已熄灭的火焰重燃。

不过等方迎舒和他到了后山草地时,周季行显然很乏力了,那只不便的脚每迈出一步都有些吃力,可他带着一种执拗,一手紧紧握着风筝线,另一手用力将风筝掷向空中,身体因这突然的发力而略微摇晃,险些失去平衡摔倒。

这整个过程中,方迎舒都远远站着,她腰侧的传讯玉符响了,是司法殿的回执,由于她和周季行结了灵心婚契,所以相比寻常解除道侣程序麻烦得多,她看了眼回执人有些不可思议,竟然会是大司法宋铮,他也会亲自管这种小事?

司法殿问她是否考虑好了,若是继续要求解契,十日后,司法殿将会给周季行灵域网传达讯息,并召两人到审判庭在三日内进行裁断。

“迎舒,你看,我放上去了!”

周季行身形有些不稳,但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且满足的笑容,他指着天上的风筝冲着方迎舒邀功。

方迎舒看了眼空中摇曳的风筝,然后给司法殿回话道:

我已深思熟虑,将坚持解契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