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宴

“方迎舒，又过去了十日，所以距离我娶你又近了十日！”

方迎舒抄完五十遍经书太累睡着了，她梦到百年以前的光景，脑子里和胸口像被塞进被酸涩泡发的海绵，浑浑噩噩、喘不过气来。

她感到无比的疲惫。

就像是死去了一次，又不甘心地活过来复仇。

典籍阁的门被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木屑四溅。

在典籍阁抄经书的弟子们都惊愕地抬头，只见周季行拖着一柄长剑，怒号道。

“方迎舒，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他的剑势毫无章法，只由杀意裹挟着胡乱挥砍。

“滚出来。”

桌椅在其剑下纷纷破碎，先前墨幽林犯错弟子们好不容易抄好的经书被剑气席卷，在空中胡乱飞舞。

“周季行，你别在这里发疯。”

方迎舒拔刀将其长剑迅速制衡。

周季行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方迎舒，你有恨冲我来，为何要祸及我孩儿！”

方迎舒眸光微动，没想到莲瑞动作这么快。

“少宗主，这段时间方师妹都同我们在一起抄经书，吃住都在一起，应该没时间做别的事……”

“是啊，这其间必然有什么误会！”

其他弟子出声劝诫道。

“滚。”

周季行充耳不闻，咬定此事就是方迎舒所为。

方迎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

“周季行，你同我解契合离。”

听到解契二字，周季行愤怒的双眸里闪过丝清明，他不得不认，他现在就是要依仗方迎舒的灵力、物力。

“这都是你欠我的，凭什么要同我解契？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纸休书！从此以后你方迎舒就是我的弃妇！”

灵心婚契原是爱侣之间的情趣，而今，在他们身上却成了道两人反目成仇的枷锁。

方迎舒叹息，先前的梦让她语气稍微不那么生硬，她再次说道。

“周季行，你同我解契合离，你同她恩爱一生。”

“不可能，我绝不跟你解契，孩子，我还会有的，对，孩子我还会有的。”

周季行彻底冷静了下来，抽出剑转身就离开。

倘若周季行干脆利落点，或许方迎舒还是会高看他一眼。

方迎舒一直都承认当年青云大会是她拖累了他，所以甘愿温养他的经脉百年。如今周季行的经脉已无大碍，但凡两人双修，进行灵根气息的交融，那么周季行恢复会很快。

可周季行嫌她脏。

那件事，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周季行便私自给她扣上了荡妇的名号，丝毫不信任她。

既然如此，那么方迎舒这百年又是何等的笑话。

方迎舒弯腰捡起被刮烂的经书，在众弟子围观中淡然找个座位重新抄写，可没抄写几卷，丹田一阵阵翻涌，腥甜直泛喉头。

她手中的毛笔差些握不住，周季行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方迎舒强行压下躁动灵气，继续抄写。

夕阳西沉，金色余晖悄然流转于纸面之上，方迎舒搁笔吹了下墨迹，然后收拢好交给慎磐长老。

慎磐长老脸色相比那晚更差，毕竟周季行来闹了一遭，把典籍阁弄得乌烟瘴气，可偏偏他拿少宗主没什么办法。

“走吧走吧，江亦在外边等你好久了。”

江亦？

方迎舒被逐出师门后，跟这位同门师兄也逐渐疏远了，她刚走出门江亦就迎了上来，眼里闪动着笑意。

“师妹。”

大家都是同宗的，唤声师妹也没差，方迎舒点头回道。

“师兄。”

“你……近些日子还好么？”

江亦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传言，可是他人微言轻，替方迎舒反驳几句吧，反遭到那些人的讥讽排斥。

“就这样。”

方迎舒望着他，江亦干笑两声，说明来意。

“那什么，是宗主叫我来请你过去。”

方迎舒捻了捻因为握笔太久而扁平的指腹，她明白宗主总有天会找自己，并不意外。

“好。”

其实江亦只需要将话带到就行了，但他不远不近跟在方迎舒身后。

他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最近宗主一直在劝师尊收徒，但是师尊都拒绝了。

直到方迎舒要进到望云阁时，江亦才追上去，跟方迎舒急促说道。

“师妹，无论外边流言怎么说，我不信，我也还是想和你同一个师门的。”

方迎舒想说顾迟砚不一定乐意再认下自己，但她只是对江亦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走进望云阁。

宗主周缪忻提倡勤俭苦修，因而他的居处没有镶夜明珠，只设了几盏多枝烛台塔。

烛光摇曳，昏黄的光照在周季行苍白的面容上，他应该是受了刑，手臂搭在轮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脑袋时不时往下坠，他听到脚步声惊醒后看到立在门边的人，有一瞬恍惚。

“迎舒，你回来啦？”

周季行下意识起身相迎，却发现自己浑身疼痛站不起来，过往种种随着厌恶痛恨逐渐回身，原来今非昔比了。

“你怎么在这儿？”

方迎舒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周季行会在这里等她，必然是宗主强行安排的。

否则，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他怎么可能！

“进去吧。”

周季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方迎舒与他相错径直走进望云阁，她久违的闻到了饭菜香气。

小时候她和周季行还未辟谷时，莲瑞会像个慈母一般做一日三餐。其实云岫宗也设有食堂，按理方迎舒应该同其他弟子去食堂，但周季行撒泼打滚，说什么要是没有方迎舒他就不好好吃饭，后面莲瑞就多备了双筷子。

后来，两人辟谷了，莲瑞就不再做了，反倒是周季行捡了起来，他时不时弄点吃食给方迎舒打打牙祭。

“迎舒，坐啊。”

莲瑞换掉了她繁复的衣服，连头饰都换成了根简单玉簪子，像个寻常妇人端着碗菜肴放在桌上。

宗主跟在她身后同样端着菜，这两人明明早就貌合神离却要装作感情很好的样子。

很快七八个盘子摆满了桌子，方迎舒身后传来轮椅轮子滚动的声音，周季行走了进来靠近座椅，他双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用力撑起上身一点点将自己蹭到座椅边缘，汗水湿透了额际。

他原本不须这般狼狈，是他爹对他下了死手，再经由这么一番折腾，方迎舒看到周季行背部渗出血来。

莲瑞有些心疼有些想过来帮一把的意愿，但周缪忻用筷子敲了下碗沿，她又坐了回去，给方迎舒盛了饭。

“快坐下，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吃吃饭聊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