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装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
李贤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切莫说笑。”
“伪装一时可以，难道还能伪装一世吗？”
“为什么不可能呢？”朱见深笑着回答道:“那为什么王莽将自己的贤名，看得比儿子的命还重要，非要逼杀他的亲儿子不可？”
“那时候的西汉，奴隶毫无地位可言，朝廷明面上制定了律令严禁滥杀奴隶，可奴隶的生杀予夺全都掌握在主人手中，就算杀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官府更不会追究，偏偏王莽觉得不行，所以他逼迫亲儿子自杀谢罪！”
“换做李阁老站在王莽的位置上，李阁老会这样做吗？”
李贤几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废话，当然不会。
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家奴，谁更重要，一目了然。
他李贤疯了才会逼死亲儿子，给家奴谢罪！
“李阁老不会，孤也不会，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偏偏王莽就这样做了。”
“所以这才是他能成功的理由，他必须确保自己贤名天下传，确保自己没有任何污点，因为贤名这东西在西汉，那就是一种政治资本，可以直接入仕为官的。”
朱见深抿了一口茶水，不顾李贤的脸色，继续自顾自地开口。
“事实证明，王莽确实赌对了。”
“当哀帝无子而崩，急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时，太后王政君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这位蛰伏隐忍的道德楷模，圣贤化身！”
“所以王莽再次起复出任大司马，录尚书事，甚至兼管军事令及禁军，拥立九岁稚子皇帝，正式开始了他的执政生涯。”
“大权在握后，王莽也终于将政治野心逐渐暴露，逼迫太后放权，培植党羽、提拔亲信、铲除异己、党同伐异……”
“元始元年，王莽进安汉公，与其三大亲信升任“四辅”之位，“四辅”大权独揽，除封爵之事外，其余政事皆由“安汉公、四辅平决”。”
“元始二年，其子王宇阴谋除掉平帝外戚，王莽将其毒杀栽赃卫氏，传为大义灭亲、奉公忘私。”
“元始四年，王莽加号宰衡，位在诸侯王公之上，后又加九锡，成为大汉朝的无冕君王，百姓心中治国平天下的贤良圣人。”
“元始五年，平帝崩，王莽立孺子婴为太子，自称假皇帝，代理天子朝政，时年五十一岁！”
“初始元年，王莽逼迫太后王政君交出传国玉玺，接受孺子婴禅让后称帝，入高祖庙拜受，御王冠即天子位，改国号为“新”，王莽即新始祖，改长安为常安，称“始建国元年”！”
朱见深看向李贤。
“从从安汉公到宰衡，再至假皇帝，至真皇帝，王莽一共走了八年，而他为此蛰伏隐忍了一生，甚至不惜亲手杀掉两个儿子，这就是所谓的道德楷模，贤良圣人！”
“李阁老现在还以为，王莽有人瑞之相吗？”
李贤此刻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撼，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大伪似真，大奸似忠！
这王莽的所作所为，无疑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朱见深没有放过他，而是继续出言。
这次机会，很是难得。
毕竟李贤乃是朱土木的心腹近臣，朱见深根本不便与他来往。
直到朱土木主动开了这个口，这才抹除掉了隐患。
作为朱见深预定的改革者，此刻的李贤，仍需要改造。
“回到实际，王莽再任大司马时，西汉朝堂吏治腐败，天灾不断，民间暴动频繁，颇有改朝换代的倾向，对此王莽认为是制度出了问题，所以要进行体制改革，但平帝的母亲卫氏和卫氏外戚对此进行了抵制，于是王莽用一个儿子换得诛灭卫氏全族！”
“王莽想要改革，想要为大汉续命，于是就通过政治斗争杀了卫氏一族，平帝病死，继任的孺子婴只有两岁，王莽凭借前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崇高威望，马上想到了周公摄政之事，于是就代天子理政，自称“假皇帝”，可假皇帝毕竟不如真皇帝放得开，一些过激的改革必须是真正的统治者才能做到，所以在儒家“民贵君轻”思想的指导下，为了天下黎民的幸福，王莽只好改朝换代，行那窃国之事，成了大汉国贼……”
“于是乎，这个昔日人人敬仰的贤良圣人，为了心中的政治抱负，为了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摇身一变成了篡汉自立的国贼。”
王莽篡汉！
圣人变国贼！
话音一落，寂静无声。
直房里面安静到了极点。
李贤一直处于愣神状态，不知道朱见深到底想表达什么。
“王莽篡汉后，大力推行改革，而他改革的指导思想，就是两个字——复古。”
“因为王莽熟读儒学，他是知名大儒，所以处处以儒学为准则，因此出现了一堆荒唐指令。”
“当时民间暴动的主要原因，就是土地兼并严重，简单来说就是权贵世家侵占田地，百姓子民无地可耕自然不能养家糊口，而儒学中提到周朝实行井田制和公有制，确保百姓有地可耕，所以就在篡汉当年，王莽就以井田制为基础，禁止土地买卖，山川河流收归国有，这是王莽改革的核心！”
“同时他以周礼为基础，把秦以来的官名都改为古名，比如大司农改名叫羲和，又废止奴隶制度，建立五均赊贷（贷款制度）、六筦政策，以公权力平衡物价，防止商人剥削，增加国库收入……甚至就连刑罚、礼仪、田宅车服等仪式，也不停恢复到西周时代的周礼模式……”
“王莽改革言必称三代，他试图挽救这个腐朽衰亡的大汉王朝，利用礼法为其续命，但与其说他想恢复三代，不如说他是想实现儒家描绘的那种——大同之治。”
朱见深抬头看向李贤，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第一个故事，王莽就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一直隐忍蛰伏，图谋大业！”
“但在第二个故事里面，王莽却是一位敢作敢为的真儒者，为此不惜改朝换代，窃取大汉神器！”
“李阁老，你觉得王莽是哪种人？”
朱见深笑眯眯地看向李贤。
这位内阁阁老心中莫名一颤，这才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太子殿下觉得呢？”
朱见深起身神了个懒腰。
“故事都是真的，他们也都是王莽。”
“当王朝病到了极致，非改革不可变，非重建不可行！”
“吏治腐败，权贵横行，百姓穷苦，军士困顿……我大明如今何尝不是如此呢？”
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