嵘成王府坐落在江南城的一座古宅里,沿着后院种着楠竹的九曲回廊走过去,是一片水榭,水榭中间离着一块雕着四爪龙的石头,这只雕龙的眼睛嵌着的是和田玉,乍一晃眼看过去,那龙好像活过来一般。这条龙是先帝特意雕刻赐给常兴王的。
福嬷嬷沿着水榭边上的小道向前走去,每一次看到那只雕龙,福嬷嬷就好像看见了王爷一般,她低下眼睛,不在去看那条雕龙,匆匆穿过角门。
此时虽然天还没有大亮,但是膳房已经忙成一团了,粗使婆子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在向手里啐了一口唾沫,又接着挥起了砍柴的斧子,俨然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福嬷嬷刚迈进膳房的小院子,就有婆子迎了上来:“福嬷嬷,可是来给宋姨娘替早膳?”脸上还带着巴结的笑。
福嬷嬷略皱了皱眉毛,故作姿态的点点头:“姨娘这两天胃口不好,想吃些清淡的。叫我提前给你们知会一声。”那婆子点了点头:“应该的,早膳还要在等一会,一会奴婢叫人给您提过去?”
福嬷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那婆子对着福嬷嬷的背影啐了一声:“不过是个姨娘的奴才,仗着几分恩宠,竟也这样拿腔作调。”刚想扭头进去,就看到各个院子的丫鬟来传膳了,又迎了上去。
这座沉睡了一个晚上的宅院,此刻又重新充满了活力。
姜念的院子叫惜年院,处于整个宅子里景色最好的位置,虽说有些偏僻,但是多少会清净些。姜念向来睡得浅,这里就算再安静也比不了她在宫闱里安静。再加上心里还藏着事,就越发睡不着了。
清绘见姜念的床幔微微晃得,就上前轻手轻脚的撩了帷帐,见到姜念已经坐起身来,不由得劝道:“郡主的身子骨还弱着,不如在歪一歪。”
姜念微微笑了笑:“不必了,这个时辰我应该去给母亲请安了。”她似乎想起了来了一般:“昨天下午我好像听见有人来过。”清绘笑了笑道:“不过是宋姨娘身边的嬷嬷来探望郡主,郡主不必担心。”
宋姨娘?
姜念并没有过于吃惊,大抵是在宫里见惯了,皇室里大多数是些风流的公子哥儿。
清绘看姜念只是微微点头,就不在多言,对着外面候着的小丫头招了招手,端着水盆,毛巾等物的小丫头鱼贯而入。等洗漱妥当了,清绘扶着姜念在桌前坐下,道:“郡主,用些吃的再去,娘娘此时还未起身呢。”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小孩子清脆的笑声:“长姐,长姐,我听说你好些了,可是母亲昨天不许我来,我今日特意早起来看你!”
一个穿着宝蓝色锦服的小孩子跑了进来,直直扑向姜念的怀里。姜念有些愣神的功夫,清绘就已经先一步抱起了那个锦衣男孩,道:“世子爷这样惦记郡主,郡主就自然好的快了。”
璟哥儿从清绘的怀里探出脑袋,依旧向着姜念伸着手:“长姐,长姐,你怎么不抱抱璟哥儿?”
姜念看着那张酷似晏哥儿的脸,低下头敛纷乱的心绪,再抬起头笑道:“璟哥儿,可吃了早膳?”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将璟哥儿抱在自己的怀里,璟哥欢天喜地答着话:“还没有呢,听说姐姐有了小厨房,我可想第一个尝一尝。”
姜念看着璟哥儿的发顶,心里五味杂陈,这一个顺昌三十六年已经没有了姜央,昨天,东芝也已经说了皇后已经去了三年了,没有留下一个孩子。
她的晏儿.....还那么小。
也许,景哥儿就是老天补偿给自己的另一个弟弟。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出身。
她笑着揉了揉璟哥儿的发顶:“好好好,传膳吧。”
两人正用着饭,东芝撩了帘子进来,脸色有些怪异:“郡主。”她深深的福了下去,姜念有些不悦,将银箸放下,连带着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何事?”
东芝道:“崔姨娘在花亭等着,说是要给郡主问安。”
姜念低下头,搅着碗里的燕窝粥,脸上浮现了一丝嘲讽的笑。屋内一时安静极了,连璟哥儿都察觉到有些不对收敛了笑意。
半晌,姜念才开口道:“如此,就让她等着吧。说起来我这里的规矩竟然比母亲还大,一个姨娘此时不在正院侍奉母亲,却要跑到我这院子里给我请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
姜念没有把话说完,她虽然已经不是长公主了,但也不是一个姨娘妾室可以为难的了的。
她看了眼还半福着的东芝道:“起来吧,姨娘还等着你回话呢。”东芝“诺”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璟哥儿松了口气般,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说道:“长姐,今日你给了崔姨娘难堪,回头二哥会不高兴的。”璟哥儿口中的二哥正是崔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姜琅,比璟哥儿大了三岁。
姜念道:“倘若琅哥儿连这个道理也不懂,那他就是个蠢材。你也要明白他是你的二哥,我们都是嵘成王的子嗣。”
他们三人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是同为皇室,若是因为出身不足的生母和他们两个嫡子生了嫌隙便是真的朽木不可雕,因为他们本是一体,都是嵘成王府的脸面。
今日她折了崔姨娘的脸面是不想参与到后宅的争斗之中,但是不代表她也蠢到去拂了姜琅的面子,所以她才没有说出后半截话。
只是崔姨娘这次来的目的绝对不止是像东芝说的这么简单,恐怕是有什么大事。
姜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阿姐,我知道了。”
姜念掏出帕子仔细的给姜璟擦了擦了嘴,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明白了就好,我们去给母亲请安吧,不然母亲该着急了。”
崔姨娘听了东芝传的话,脸上神情依旧不变:“真是劳烦东芝姑娘了。郡主说的是,到是显得我不能懂规矩了,我改日再来谢郡主的教导。”
东芝陪着笑送着崔姨娘出了门,心里却在责备这个崔姨娘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竟然好像听不懂郡主这样几乎于直白的话语。
正院的厅堂,嵘成王和宁氏分别坐在主位上。前日嵘成王才从京城述职回来,两个人正说这次进京的事。正当这时,一个身穿青灰色缎面褙子,墨绿色裙子的丫鬟挑了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姜念,姜璟,姜琅三人。
姜璟一看到嵘成王就撒开了姜念的手,撒欢的跑向嵘成王:“父亲。”姜念微微笑着,行了个福礼:“父亲,母亲。”姜琅着站在旁,等他们姐弟说完了,才开口:“给父亲母亲请安。”
嵘成王微微点头,抱起了姜璟道:“念姐儿身子才好,早起问安也不在于着一次两次。还是身子骨要紧。你们都坐吧。”姜念一边坐下,一遍踱着姜琅的神情,见他有些魂不守舍就猜到他一定知道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不会连这点事情也想不通吧,她在心里有些嘲弄的想到。
这是姜念第一次见到嵘成王,当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只是听过江南嵘成王贤王的名号,只是从未见过这位王叔,想不到这一见面竟是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方式。
平心而论,无论是姜央和姜念都长得和嵘成王极为相似,只是姜念没有生在宫闱,就算是换了姜央的芯儿,看上去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姜念不得不承认这一世她生得更加好看。
姜念就这样任由自己胡思乱想,并没在意嵘成王和宁氏到底说了些什么,比起这些,更主要的是她要弄清楚,之前这个身子为什么会病的无缘无故。自己又怎么会在这个身子里醒来。
她盯着自己茶盏里上下沉浮是茶叶,一副专心品茶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崔姨娘今天的突然造访究竟是费了什么事。
也许崔姨娘倒是一个可以让她看清这个后宅的一枚棋子。
嵘成王府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和谐,实则在这层平静之下,暗藏的究竟是些怎么样的人呢?一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姨娘,,一个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的小姐,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正说着话间,崔姨娘撩了帘子进来。见到满屋子的人,她略略福了福身:“是妾身来晚了。”
姜琅的目光在崔姨娘的脸上转了一圈,看崔姨娘脸上并无异样,顿时送了一口气。姜念看着这场眉眼官司,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宁氏放了茶碗:“姨娘快快坐吧,今个儿宋姨娘依旧身上不舒服?”崔姨娘也是一副愁容,道:“谁说不是?宋妹妹的身子自打入了夏就一直不爽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嵘成王轻咳一声:“请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只说是苦夏,将养两日就好了,”宁氏有些为难,“谁成想,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是一点起色也没有。”
崔姨娘也顺着宁氏的话头向下说:“可见是今年夏天太热了,妾身瞧着娘娘也清减了不少。”
“我倒是没什么,到是一直担心王爷进京述职的事。”宁氏的眼角带出点笑意,“王爷,我刚正想着问镇国公家的菀娘如今真的要进宫了?”
镇国公,先皇后的亲族。先皇后去后,被今上赐为淑德皇后,还升了镇国公的次子领了巡防营,如今还要再在镇国公家里选一个妃子。只怕镇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嵘成王提到此事也是十分头疼,他道:“是啊,圣上有心要抬举镇国公一族,菀娘入宫的日子已经定在今年的十月初六了,礼部为了菀娘的封号着实头疼了一阵,最后还是圣上选的,如今该叫静婕妤了。”
姜念有些发怔,她是见过菀娘的。
那时她逃了夫子的课,躲在偏殿里玩耍,却撞见母后与菀娘说话。她只好溜到大殿的屏风后面。
“你说什么?”她记得母后的声音又尖又利,“父亲想叫你入宫?”皇后的手绞着华服的衣角,满脸到是难以置信。眼前的人她只觉得陌生,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妹妹吗?
菀娘跪伏在地上:“娘娘,是我想要入宫......”她顿了顿,然后猛地抬起头:“姐姐!帝君无情!你这般苦苦熬着可见他回头看你一眼?从来只见新人笑!只有我们是真心想要帮你的,你只能依仗我们!”
“放肆!菀娘你不要命了!”皇后指着菀娘气得发抖。“是谁给你的胆子这般跟本宫放肆!”
菀娘从地上站起身来,隔着屏风,姜念看到她的眸子闪闪发亮,像是她随父王打猎时遇见的野兽一般,亮的吓人:“姐姐,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生在这帝王家,终究不能奢望真情。”
姜念有些恍惚,听到宁氏略有些惊讶:“婕妤?”
嵘成王点点头:“圣上说,无所出。”
姜念笑着插嘴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菀娘呢。”
宁氏噗嗤一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猴,如今应叫一声娘娘的,你从小生在江南自然是没见过。”又转头对嵘成王道:“应是准备一份添妆的。”
嵘成王点了点头:“你到时看着添吧,璟哥儿,琅哥儿去随夫子读书吧,家里的事就劳烦你了。”
宁氏笑道:“妾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