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爽朗坦率
终生不抱憾
莫自卑不需要背著别人愁
抬头人自傲
——《快乐老实人》卢冠廷 1985
2.
没承想，真有人跑到吕立果面前晃了。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敲得咚咚直响，林显成把文件放吕立果桌上，打开门露出十来个年轻人，他们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满脸写着倔强。
“吕总，我们听说公司安排林显成跟随外国专家团学习，我们想知道如何申请？”说话的人名叫袁清竹，和林显成同年进入深威电话公司，显然他已经听说林显成在技术交流会上的表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公司打算让外国专家帮忙培养中方技术苗子，由于林显成同志近期的优秀表现，外国专家史密斯选了他。”吕立果说道。
“史密斯是基于怎样的标准选了林显成？”袁清竹又问道。
“林显成同志是名校毕业，理论基础、专业知识、外语水平都过关，又有基层锻炼的经历，入选也无可置疑吧。深威电话公司是中外合资的公司，中外团队本着互相尊重、求同存异的原则一起合作。既然林显成同志是史密斯先生选中的苗子，我作为领导，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不应该过问太多。”吕立果故作激将地说道。
“不是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力？如果我们也想参加呢？”袁清竹身后的孟涵说道。
“对，我们也要参加。”众人大声附和。
吕立果摆手示意大家别激动：“我很高兴大家追求进步，我和大家的想法一致，人才越多越好，但考虑到项目进度，我会与史密斯沟通，看看多少名额合适，到时候再告知大家。”
“与外国专家一起学习的机会十分难得，每个致力于投身科研的年轻人都很向往。林显成只是因为恰巧遇上交流才得以入选，而非通过公开选拔入选，这样的结果我们不服，希望组织为员工提供公平的机会。”袁清竹说道。
“对，我们要求公平待遇。”孟涵马上附和。
“那依你们所见，应该如何选拔？”
吕立果本意想试探今天过来这群孩子有多大心气，结果半天一声不吭的林显成说道：“公开考核怎么样？”
“你敢不敢参加？”袁清竹问道。
“自然参加。”林显成说道。
“不合格自行退出外国专家组。”袁清竹挑衅说道。
“行。”
这个答案其实是吕立果想要的，有点管理敏感度的部门经理已经试图往史密斯的团队塞人了，吕立果自然想用一种众望所归的形式领了这个知遇之恩。只是没想到林显成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如此意气用事，也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若是林显成凭本事争了这口气，吕立果倒真没看错人。
“大家的建议很好，不过既然是加入外国专家的团队，那么考题由外国专家出没问题吧？”
“谁出题我都没问题。”林显成答道。
“林显成和史密斯认识，不会作弊吧。”孟涵质疑道。
“如果史密斯是这样的人，你们还愿意跟着他吗？”吕立果反问道。
“我绝对相信公司，相信吕总和史密斯先生，我没问题”，袁清竹答道，他从首都外国语大学毕业，父母是外交官，别人学得费劲的外语，他从小耳濡目染，如母语般运用自如。
“其他人呢？”吕立果问道。
“我们愿意试试。”其他人就没有袁清竹那么自信了，今天在场的人，很多只是被哥们义气煽动，也没有非加入外国专家团队不可。
确定考核方案后，为了公平公正，吕立果也不好和林显成私下谈话了。
严鹏送林显成出来，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哎哟，林大才子，还傻乐呢，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严秘书，帮我和吕总说一声，由衷地谢谢他给我机会，也为今天的冲动道歉，辜负了吕总的好意。我只是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机会，我想凭借自己实力，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赢一次。”林显成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毅然决然地说道。
“万一没赢呢？”严鹏问道。
“那就是我不配。”林显成说道。
严鹏喟叹一声，“林大才子，你未免太书生气了。你把公司当学校，可学校的考验只在考场，而公司的考验无处不在，家庭背景，关系网络，人生际遇无一不是实力的一部分。醒醒，早点舍弃你那些在象牙塔里的单纯心思吧。”
“好好好，以后都听你的。”林显成心中不以为然，嘴上连连应是，他知道严鹏谁的人情都卖，对自己也是好意。
不久后，吕立果在公司重要会议上提出，要通过公开选拔人才，跟随史密斯团队学习。韩和平第一个提出反对，各部门领导纷纷附和，不是说“应该名额分到各部门，由部门领导提名”，就是说“应该按照工龄往下排，以免寒了老员工的心”。
吕立果面露难色，表示各位主管的意见十分顾全大局，是更为高效的办法，只是企业也要尊重员工，公开选拔是员工集体请愿提的，看着在座各位培养出来的员工如此有主人翁精神，我怕说出拒绝的话，会否定了各位的工作成果。
吕立果适时地叹了口气，说自己当时被员工围在办公室，没有时间与各位商量，现在真是骑虎难下。这样吧，就由最资深的韩和平同志，代表公司和员工沟通一下吧，相信大家会理解的。
韩和平这下吃了出头鸟的亏，硬着头皮在员工大会上宣布为了组织效率，采用部门选拔制遴选人才。结果像否定吕立果的话似的，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像有组织似的，众人高喊口号，要求公平公正公开。
这时，韩和平还在振振有词地说这是公司总经理做出的慎重决定。结果吕立果退后一步，站在韩和平身后一言不发，满眼愧疚地看着台下的年轻人，更是坐实了韩和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言。
作为国内第一家中外合资的电信运营企业，上级部门对企业的体制创新尤为重视。为了让双方合作顺畅，上级部门调研外资企业管理方法后特别指出，要学习其鼓励员工、激发员工、调动员工的企业文化。好巧不巧，上级部门巡视的日子就在下周一，此刻谁都不敢出来帮腔，直接把韩和平一个人架在火上烤。
几天后，公司公布栏贴出一则消息。
众所周知，人才是企业发展的基石，实践是人才培养的沃土。在英国专家带着先进的通信技术，赴深支援之际，为尽快实现“电话进万家”，公司决定遴选优秀中方技术人才，与英国通信专家一起，组建技术攻关项目组。
为了倡导良性竞争的内部氛围，营造公平公正的工作环境，本次中方项目成员采用公开选拔的形式，分为理论考试和现场操作，考试时间将在一个月后进行。
让我们携手并进，通过互相学习和团队协作，共同推动公司向着更高的目标迈进。期待每一位同事的积极报名与参与！
论资排辈的风气在这一则公告中荡然无存，新一辈跃跃欲试，老一辈叫苦不迭，而吕立果积郁已久的气终于顺了，过去的一页可以翻过去了，只等人员洗牌，摆脱桎梏，开启公司新的篇章，也是属于自己的篇章。
林显成是个考试型人才，深知考试要想拿高分，知识储备量是一方面，分析考核内容是另一方面。理论考核他不怕，因缘际会认识史密斯后，他得到了许多通信相关的外文书，他自信这块可以与国际接轨。现场操作则不好说，可考核的范畴太大了，如果是线缆安装他自是不怕，如果是旁的，就需要押题准备了。
周末，林显成转两趟公交车去竹园宾馆找罗伟杰。
“伟杰哥，我听说竹园宾馆有小型程控交换机，你说能不能带我看看？”
“什么是交换机？”
“简单说，竹园宾馆有许多客房，每个客房都有电话，使用的是同一个号码，通过拨打不同分机号码接通，这就是程控交换机的作用，可以实现多人共用一条电话线。”
罗伟杰叫林显成在房间等，自己下楼找宾馆客户部负责人。竹园宾馆的收费是深圳之最，来往都是临时来洽谈生意的港澳台同胞和国际友人。像罗伟杰把竹园宾馆当家，一年365天都在的包年大客户，实在是少之又少，自然得到了酒店最高待遇。尽管让客人进入机房有些不合规，但看在罗伟杰的面子上，客户负责人勉强答应了，并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让林显成在里面足足待了一小时。
出来后，林显成眼白血红，罗伟杰问：“进去一趟，怎么喝酒似的？”
林显成不提还好，一提顿觉眼睛酸涩，头脑胀痛，自嘲道：“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瞬，不敢走神，生怕遗漏细节。”
“都说商人贪念重，我看你比我只多不少。”
“是，恨不得有一百双眼睛，一千个脑子。”
“走，吃饭去。”
“伟杰哥，我不饿，借你办公桌用一下，我赶紧做点记录。”
林显成甫一坐下，落笔如疾风，周遭如陆地渐渐远离，唯有他一人，在无垠的海面上，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惊喜不止此，林显成惋惜了一句，酒店的交换机只是小型配置，要是能见一见外面电信企业那种大型程控交换机就好了。罗伟杰记在了心上，回了一趟香港，向CSL通信服务公司的朋友借了企业宣传片，寻到里面程控交换机安装测试的影像，复制了一份胶片录像带给林显成。
深夜11点，富贵录像厅关张了。林显成来找陈家贵，瞥见屋内有微光透出，喊人不应，一敲门门自己开了。
林显成掀帘而入，环视一周，空无一人，只有电视机屏幕亮着。电视里面月色朦胧，水面的亭台轻纱薄幔，有一美人半卧于绒毯之上，朱颜如玉，眉眼含春，长发垂落，轻轻遮住玲珑起伏，将露未露，好一幅犹抱琵琶半遮面。
林显成走上前，在第一排，看到了躺在座位上衣冠不整的陈家贵。四目相对，陈家贵吓得魂飞魄散，咕咚，一个翻身摔到地上。
林显成尴尬，慌里慌张点击结束放映，画面在最令人期待的一幕前戛然而止。陈家贵半天才缓过劲来，不满地质问：“姐夫，你干吗？”
“不好意思，我来办点正事。”林显成说道。
“我刚也在办正事。”陈家贵说道。
“稍等。”
林显成不由分说，把罗伟杰给他的录像带塞进去。随后，一个身着制服的技术人员出现在画面上，他一边介绍着公司先进的技术服务，一边戴着手套为乱如麻的线缆改刀，打水晶头，然后一一匹配端口，最后兴奋演示清晰的通话。
幽暗的放映厅，屏幕上的光线忽明忽暗，衬得林显成的眼睛仿若星辰，透出渴求的光芒。
陈家贵盯着林显成有些走火入魔的表情问：“大晚上看这个，也能让你这么兴奋？”
“阿贵，我整个人血液都在沸腾。”林显成说道。
陈家贵已经整理好自己，凑近电视机，定睛一看。上面的男人身材干瘦，头发似两片瓦，紧紧贴在头皮上，一副眼镜厚得跟瓶底似的，小眼睛藏在漩涡之后，模糊得看不清。
“我家姐知道吗？”陈家贵怯怯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