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怼就专怼大师

蒲元隐居的地方,冯延倒是认得。

在他的指引下,王府马车很快来到了成都西北的武担山。

虽然名字中有山,却只不过是个小土包。

相传古蜀王为思念亡故的爱妃,命五丁力士从爱妃故乡武都担土入蜀,在这里堆积成一个……

大坟茔。

好吧,在成都这么平的地方,姑且算个山吧。

此时,武担山旁的一座茅屋旁,正有缕缕烟气冒出。

众人来到近前,只见那些烟气来自于一座高大的火炉。

这火炉足有两三丈高,炉壁用砖砌成椭圆形,一侧堆出个斜坡,供人直接走上炉顶投放木炭、铁矿。

火炉顶端有个圆柱炉口,烟气便由此出。

炉顶下方左右各搭着竹棚,使得整个火炉看起来就像座小房子。

往外走数十步,有座小型蓄水池。池旁矗立着的水车可以将不远处的河水引入池中。

这池子里的水,便是钢铁淬火所用。

高炉炼铁,在汉代便被聪慧的先人们所发明。

这样的高炉,一天至少能炼出一吨生铁。

望着高炉旁来回忙碌的五六年轻汉子,马承颇感疑惑。

“这里怎会有座炼铁炉?”

复杂的高炉系统往往成群设立,而且都是建在盛产铁矿的地方。

成都周边最大铁矿,当属西南方向的临邛。

钢铁大王卓家,便是从临邛发迹。

而在成都西北的武担山,附近并无铁矿。

在此单独建个高炉,先不说水池,水车等配套设备,光是铁矿石运输的成本就不划算。

“蒲元大师便在这里了。”

冯延却笑意盈盈,伸手指向茅屋。

刘瑶仔细观察着周边,发现正在炼铁的几个年轻人全都聚精会神投入工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不速之客。

仿佛这炉子里的铁水,比他们几个活人的价值更高。

左右竹棚里,各有两名健壮高大的汉子,正合力推拉着个大皮橐。

这皮橐在刘瑶眼中,就像小时候给气球打气的那种黄色塑料充气筒。

用脚一踩,或用双手使劲按捏,空气就能打进气球。

而汉子们奋力推动皮橐,也是为了将大量氧气送入高炉,以助里面的木炭燃烧出更高温度。

温度上去了,才能炼化铁矿石。

随着大皮橐来回鼓动,刘瑶已经明显感觉到有热浪朝自己袭来。

“一、二、三,嘿!”

“一、二、三,嘿!”

……

“用力,用力啊!”

汉子们喊着口号,将大皮橐使劲儿往里推。

“出水了!出水了!”

一个汉子手持木棍,眼睛紧紧盯着高炉底部的小出口。

他轻轻用棍头朝小口捅去,不一会儿,便有红彤彤的铁水顺着事先挖好的沟道,缓缓流了出来。

一看出了水,鼓动大皮橐的汉子们腰间一挺,更加兴奋起来。

水越流越多,顺着沟道汇入一个方池。

旁边,一名高大汉子手持笸箩立刻朝池中扬出一把精矿粉。

几个握着细长柳木棍的汉子也跟着上前,用手中柳木棍使劲儿在铁水里搅拌。

刘瑶一眼便看出,这就是当时惯用的炼钢工艺——炒钢法。

何为铁,何为钢?

做过馒头的人都知道,这两个东西其实是一种物质,只不过含碳量不同罢了。

含碳量高于一定值的叫做生铁,刚刚流出来的铁水就算生铁。

这种铁用来铸造还行,拿来直接打造兵甲就不成了。盖其含碳量太高,会使得兵甲太脆,容易断裂。

而含碳量低于一定值的叫熟铁,这种太低的也不能直接用来打造兵甲,因为太软,容易变形。

只有含碳量介于一定数值之间的钢,才能用来打造器物。

钢结合了生铁与熟铁的优点,既保持了一定硬度,又有相当的柔性。

就像和面做馒头,水少了太干,全是渣渣。

水多了又太稀,聚不成团。

而刚才拿棍子搅动铁水,类似刘瑶昨天炒菜的手法,便是能让生铁中碳值降低的“炒钢法”。

碳随着空气的搅动进来,逐渐氧化为一氧化碳或二氧化碳,再从铁水中消散而去。

而撒入精矿粉,也能平衡铁水中的碳值,使其更接近于钢。

铁水炒好,稍微冷却后,便被一个壮汉夹出一截放在锻打台上。

这壮汉胳膊堪比刘瑶腿粗,手中一柄铁锤正被他高举过头。

“叮叮当当”反复折叠锻打,铁胚里的其他杂质进一步被打出去,一份七十多炼的精钢便成功造出。

这种钢若造成盔甲,至少算个蓝装。

但若想获得紫装或是橙装,那就得经过一百炼才行。

刘瑶等人被这一整套炼钢流程吸引得目不转睛,茅屋内忽传来一声怒骂:

“早说了让你远离女色,就是不听!锤子怎么抡不动了?昨晚都抡完了是吧?”

正在锻打铁胚的壮汉,瞬间脸色煞白。

“师父,徒儿知错了。”

他没能趁热打出一百炼的精钢,羞愧垂下头来。

谩骂之声并没有因此停止,茅屋里健步如飞走出一个短须老者。

老者身高也就六尺,脸庞却红扑扑宛若重枣,略微灰白的头发随意扎了根木簪,衣着极为朴素。

比他高整整一个多脑袋的壮汉被训得像个无知的孩童。

周围其他人见老者出来,连忙恭敬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蒲大师!”

冯延认出此人便是蒲元,双手在胸前一搭施了个拜礼:“斜谷一别五年,大师可认得吾否?”

蒲元这才发现来了几个客人,他往冯延脸上仔细打量一番,半晌才说出:“冯……德长?”

见对方想起自己,冯延大喜过望,转身想引见刘瑶。

刘瑶却悄悄向他摆了摆手,暗示冯延不要透露自己身份。

冯延会意,打了个哈哈,指向刘瑶和马承:“这是我两位朋友。”

蒲元却连正眼都没瞧刘瑶两人,只是微微冲冯延露出个假笑;“老夫在此教授弟子,不知冯将军所来何事?”

“在下今日拜访大师,是想请大师为军中打造一副上等甲胄,一柄精炼钢刀。”

冯延话音刚落,蒲元却一口回绝:“德长,老夫早已封炉,不再过问军事,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蒲元大师,我等打造兵甲为的是桩大事,锻成之后必有重谢。”马承见状,就想送上拜礼。

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白白做了个提起的动作。

他脸上极为尴尬,暗自埋怨刘瑶不让带礼物过来。

“钱财在我眼中,已如同粪土。”蒲元轻蔑一笑,“老夫五年前封炉,期间所来求者无数,而我至今未破一例。难道别人送的礼物就比尔等的少么?”

说罢,他面向冯延:“冯将军,念你是斜谷故人,所以才多寒暄几句。换作旁人,老夫早就赶他走了。”

这话让冯延面红耳赤,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蒲元正想返回谢客,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

冯延以为他回心转意,眼睛也跟着一亮。

没想到蒲元却指向那打铁壮汉:

“念在故人份上,冯将军若想打造兵甲,等我这徒弟出了师,便由他为你效力如何?”

“这……”冯延面露难堪。

一来,是不相信这抡锤抡到女人身上的徒弟能炼出好东西。

二来,明春就要南征,自家王爷也等不到他这徒弟出师。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

“算了,算了,咱们找错人了。”刘瑶指向炒钢池发出一阵冷笑,“这么差劲的法子,还想炼出好钢?”

此话一出,众炼铁汉子全都朝刘瑶瞪来。

他们从学徒开始,就一直秉承炒钢的方法冶炼。

这法子虽炼出的都是熟铁,在硬度上还略显不足,但经过上百次锻打,亦能造出世上最好的兵器。

哪来的野小子,竟在他们无比敬重的老师面前大放厥词?

蒲元听罢微微一怔,扭头打量刘瑶,眼中似有杀气射出。

见其是个相貌俊朗,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才收拢杀气,摇了摇头:

“小子,你不懂炼钢之法,老夫不怪你,以后记得说话须加小心,莫要自取其辱。”

蒲元不愿和刘瑶一般见识,转身继续往茅屋里走。

“我不懂炼钢?”刘瑶嘿笑两声,“我炼钢的法子可比你们简单多了。都说活到老学到老,我看你这老铁匠也不过如此。”

这几句话可直接戳到蒲元肺管子上了。

他自负炼铁造刀天下第一,没想到今日竟被个少年嘲讽。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蒲元决不允许旁人胡乱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