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蒲元大怒:“你才出生几年?还能比老夫更懂炼钢不成?”
“区区炼钢之法,有何难懂?”刘瑶前世生活在一个落魄的钢铁城市,小学时曾被学校组织到炼钢厂付费参观。
美其名曰,学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厂区内有个历史展馆,曾介绍过中国古代的冶炼工艺。
这炒钢法无非就是把含碳量高的生铁先变成低碳的熟铁,再让熟铁经过百炼锻打的方式去除杂质。
碳不足时,还要往熟铁里面补碳。
归根到底,不过是种“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循环纠错。
“你既放下大话,就给大家当场炼一炉好钢如何?”蒲元明显打算让刘瑶现个大眼。
刘瑶却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将两臂长袖挽了起来。
众人都以为他要亲自上前操炉,没想到,刘瑶只是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
随即在地上掘出两个土坑。
在一个土坑中放入泥土,在另一个土坑中放入清水。
“生铁性硬而脆,熟铁柔软却不坚。”刘瑶先指指土坑,再指指水坑。
大家也都看出来,他这是把生铁比作土,把熟铁比作水。
刘瑶把众人目光全都吸引过来后,忽然将土坑里的干土掘入水坑。
“与其费力百炼变水为泥,不如直接和水为泥。”
眨眼间,水坑里的水便与干土结合,在树枝的搅动下,混合成了泥巴。
“看,这不就炼成钢了么。”
刘瑶将泥巴挑出,丢在蒲元脚下。
众炼铁汉子呆愣愣望向泥巴,似乎并未领会其中深意。
蒲元却大吃一惊,悟出了刘瑶话中的大道理。
“和水为泥,和水为泥……”
他口中反复念叨这句话,苍老的瞳孔里忽然露出少年般的喜悦神色。
上一次如此心境,还是二十多年前,他成功锻造出人生第一柄百炼钢刀时。
蒲元大喜过望,连忙挥手指导弟子:“来,快把这熟铁胚倒回炉中!”
“什么?倒回去?”弟子们一头雾水,这好不容易炼成的熟铁,为啥要倒回炉中?
但师父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几个汉子赶忙用长钳夹起一大块熟铁胚,重新放回高炉中。
“再去取一块生铁,用长柄火钳夹住,从炉口伸入。”刘瑶跟着指挥。
众弟子望向蒲元,见师父点头同意,便按照刘瑶的话去做。
高炉重新烧起。
熟铁胚渐渐化为铁水。
而炉口放进的那块生铁,也开始熔化。
“生铁化水后,将其淋在熟铁之上,并不断搅动。”
夹着生铁的弟子依言便做。
只见生铁水如下小雨般淋在熟铁里。
在搅动下,二者均匀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此一来,经过上面生铁的渗碳,炉里熟铁的碳含量升高到了钢的水平。
而且经过再次炼化,渣滓杂质也跟着大量分离出去,钢的品质得到进一步提升。
钢水流出、渐渐冷却。
蒲元快步上前,从壮汉徒弟手中夺过铁锤,将新生成的钢胚放在锻台上用力砸去。
刚砸几下,蒲元便停下了手。
经验丰富的他,很快感受到这次的锻打与以往不同。
“真的是钢,这真的是钢!”
蒲元握着铁锤的手激动得不停颤抖。
炒钢法固然能降低含碳量,但若想让含碳量稳定并去除杂质,就要通过千百次的锻打才行。
因而,炒钢法必须结合百炼技术,才能造出一口好钢。
而刘瑶的法子,低碳的熟铁被高碳的生铁水淋洒混合,高低一平均,就直接能炼出钢来,品质还不次于百炼钢。
这便是明朝才发明的“生铁淋口法”,因其首创在江苏芜湖一带,又被称作“苏钢法”。
这种炼钢法可以免去了千百次的锻打,炼钢效率大大提升。
用苏钢法,就连昨晚锻打过女人好几次的壮汉,都有足够力气制造出上好的铁器。
蒲元望向刘瑶,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如此年纪轻轻的小子,竟能创造出新的炼钢技术,远胜过传承数百年的炒钢法。
更没想到,他刚才没忍住,重新拿起了铁锤,自毁“封炉不再炼铁”的誓言。
“世人都尊称我为蒲大师,我算个什么大师?这小子才是真正的大师啊!”
蒲元满脸羞愧,连忙指向茅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既然足下身怀如此炼钢妙法,当请进屋一叙。”
刘瑶毫不客气,甩动袍袖迈步向前。
冯延朝马承会心一笑,也跟了上去。
马承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道还是自家殿下谋划长远。
蒲元淡泊名利,更轻金钱,唯有这么好的炼钢方法才能打动他。
果然,就不应该带什么狗屁礼物。
众人进茅屋,分宾主席坐。
“听说蒲大师曾追随诸葛丞相为国效力,不知为何如今却隐居于此?”
刘瑶先开口问道。
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蒲元已经把这年轻公子视作同行知己,便不再隐瞒。
他抚着灰白短须,长叹一声:“兴复汉室,到如今也是老夫毕生心愿。
只不过,连丞相那般龙凤之人都无力回天,身死渭滨,我便也心灰意懒,不愿过问世事。
如今在这武担山旁,教教几个弟子,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也挺好……”
“也挺好”这三个字出口,声音带着些许颤动。
刘瑶听出对方其实心有不甘,却又对季汉北伐的能力毫无信心。
只好选择逃避,不愿面对季汉最终被曹魏灭亡的结局。
诸葛亮的去世,对季汉打击甚大。
魏延、杨仪同室操戈,更令人才短缺的朝廷北伐时捉襟见肘。
继承者蒋琬,内政虽是一把好手,却并非什么统帅之才。
心怀北伐志向的忠义之士,不少如同蒲元这般心灰意懒。
“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刘瑶正色道:“怎能说匡扶大汉无望?”
这前两句出自《出师表》,蒲元听罢身形一震。
“事情不去做,就一定不会成功。做了,就有成功的希望。”
刘瑶伸手指向屋外高炉:“好比炼铁,哪怕是一块废铁,经过千百次锻打,也能造出杀人的利器。”
这句话对号称“天下第一铁匠”的蒲元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心头一动,暗淡的目光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不过,也只有一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