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此前(3)

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我知道我还没准备好。我前面的孩子从舞台台阶上蹦了下来,他这副样子让我很困惑。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跟平时没两样。他找了个座位,挨着另外十几个孩子坐了下来,这些孩子已经表演过独白了。

我往四周瞅了瞅,刷着白漆的墙面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玩,金属折叠椅上坐了几排小孩。我紧张地捏紧手中的纸。下一个是我。我排在最后,这样我可以有更多时间练习,但我现在宁愿自己排在前面,因为等得越久,我就越紧张。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的胃难受极了。

“上去吧,詹妮特。”那个扎着黑色马尾、留着山羊胡子的人对我说,他是决定我命运的人呢。

我向他点点头,走上台。我把那张纸放下,这样我就能更自在地做手势了——妈妈教我的手势,然后我开始讲那段与果冻有关的独白。

最开始我的声音一直在抖,我脑袋里能听见,很响亮。我想把这声音关掉,可它越来越响。我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希望山羊胡子没注意到。终于讲到了最后一句:

“……因为弹弹的果冻能让我咯咯笑!”

说完我咯咯笑了起来,这是妈妈叮嘱我的——“声音要高亢,要可爱,最后得皱皱鼻子。”我听到自己的笑声很不自在,希望别人不会觉得。

山羊胡子清了清嗓子——这绝不是个好兆头。他叫我再试一遍,叫我“放松一点,就像和你的朋友说话一样……还有,不要做手势”。

我很矛盾。手势是妈妈叫我做的。如果一会儿回到等候室告诉她我没做那些手势,她一定会很失望。可如果告诉她我没被选中,她会更失望。

我又说了一遍独白,没打手势我感觉稍微好一些,但我看得出,这并不是山羊胡子所期待的。我让他失望了。我感觉很糟。

等我说完,山羊胡子念了九个名字,里面有我,然后告诉其他五个孩子,他们可以走了。我看得出来,只有一个孩子明白她刚刚被淘汰出局了。另外四个孩子就像是去吃冰激凌一样,欢天喜地地跑出了房间。我替她感到难过,但为自己高兴。我是“天选之子”。

山羊胡子告诉我们,学院童星公司会代理我们的群众演员工作,也就是说,我们会出现在电视节目和电影的背景中。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山羊胡子只是说得好听,这其实是个坏消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夸张了。

山羊胡子让我们把消息告诉等候室里的妈妈,随后点了三个孩子的名字,叫他们留下来。我故意走得慢吞吞的,想最后一个离开房间,这样我就能知道那三个受到特别优待的孩子——三个比我还幸运的“天选之子”是怎么回事。山羊胡子告诉他们,他们被选为“主要演员”,也就是有台词的演员。他们独白说得特别好,所以可以不做“人形道具”,做货真价实的、经过认证的、有资格说台词的演员。

我感到身体里有种不快在发酵。嫉妒、被拒绝的痛苦夹杂着自怜。为什么我不够好,为什么我不能有台词?

我走出等候室,跑到妈妈跟前,她正在对账,这周她已经对了四次账。我告诉她,我被选中做群众演员,她好像真的挺高兴。我明白,这只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其实我还有机会做更高级别的演员。我害怕她会发现这一点。

妈妈开始填写代理文书。她用笔指着一道虚线,让我在那儿签名。她已经在旁边那道虚线处签好了名——她也得签,因为她是我的监护人。

“这签的是什么?”

“合同上写着,经纪人拿走20%,我们拿走80%。这80%中的15%会打进童星专用账户,等你长到18岁,你就可以自己管理账户。大多数父母就给孩子那么些钱,但你很幸运,除了工资加上基本开支,妈妈不会多拿你一分钱。”

“什么是基本开支?”

“你干吗一下子不依不饶的?是不相信我吗?”

我赶紧签字。

山羊胡子出来给每位家长反馈情况。他最先找到妈妈,告诉她我有做主要演员的潜力。

“潜力?”妈妈质疑道。

“是的,更何况她才6岁,起步算早了。”

“但为什么是潜力?为什么现在不行?”

“呃,独白时她很紧张。挺害羞的。”

“她是害羞,但她正在慢慢克服。她能做到。”

山羊胡子挠了挠胳膊上文的一棵树。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说些什么会让他紧张的话。

“得詹妮特自己想演戏才行,这很重要,这样她才能演好。”他说。

“噢,她最想当演员了。”妈妈一边说,一边在下一页的虚线上签好字。

最想我当演员的是妈妈,不是我。这一天又累又不好玩,要是让我选,我再也不要做这些事。但话说回来,妈妈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所以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山羊胡子对我笑了笑,我真希望我能明白他那样笑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大人做我看不懂的表情,说我听不懂的话。这让我很沮丧,让我觉得漏掉了什么。

“祝你好运。”他语气稍显沉重地对我说,然后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