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后,几人便回去了。沐霖一拖着行李走在洲外的马路上,天色已经蒙蒙亮,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远处的灰点渐渐成了高楼大厦,架在高空的列车如子弹般疾驰,这里的一切还是这个样。或许吧,对于某些人。
还没进城,热闹的喧嚣声像炸雷般冲入鼓膜,投射的三维影像放映着沐霖一在太空站得冠时的海报,顺便贴上一句标语:异货色的丑恶面庞只能用罪恶来掩盖。沐霖一见后神情更加无力,两脚的速度变得更慢想要停下。但心底还有一丝相信督促她快些回家,走吧,为了可笑的心存侥幸的“希望”。
路上,人已经不多了,整条街充斥着死的气息,商业冷炙,店家关门,海报上写着污言秽语,不断刺激神经逼迫她离开这。为了希望!
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以前玄洲的两星人开的店还是不少的,如今是满大街的棕色发。在这里,棕色成了主流,她像是一条河,湍急迅猛,冲走了杂碎般的两星人。这条河汇聚在一起,成了汪洋大海,海是玄洲,还是主星,所有人是一滴棕色水,滴灌在海里。
沐霖一此时已经颤颤巍巍,周边门店许多被杂碎,混混进进出出,偷鸡摸狗。这种病是可怕的,她像是艾滋,因为她引起的罪恶比她本身更可怕。
街上还是有车的,只是不多。路边依然有男女欢笑声,小孩的奔跑声,可这些只属于他们。在这里,他们是见得着光的,两星人更像是被海水淹死的底层人,销声匿迹。
有人选择染发,以此蒙混过关,沐霖一一眼便看出他那拙劣的演技,更恶心的是他脸上十分洋洋得意,以鄙夷的眼神刺向沐霖一。
被赶走的人去了哪?沐霖一想,大西北?加特洲?或是其他地方。自己也不知道以后能去哪,现在她愚蠢的想法却认为希望还是有的。
前面传来沸沸扬扬的齐喊声,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细听,他们喊:主星胜利!打倒两星异货色!建立和平国度!
声音越来越大,沐霖一一时不知所措,慌忙间,一人窜出来抓住她的手拽进窄道里。
“啊!?”
“嘘!别出声,千万别出声!”他说,听声音是个男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胳膊粗壮有力,刚才那一下抓疼她了。
“你是谁?要对我做什么?”沐霖一惊狂的问。
“嘘!我是来救你的。头发扎好,对,全塞进去。就这样别动。”
“你做什么?”
男人的双手牢牢抓住沐霖一的肩膀,整个身体将她死死的遮住。外面闹街的队伍很长,穿着一致的服装,男的不戴帽子,女的都把头发散开,走路时疯狂摇晃棕色头发。气势汹汹如走出了万里铁军的气势,脚步声洪迈有力像胜利者的欢呼,手里拉的旗帜比自己的墓志铭还要荣耀,一声声的喊着口号如雄狮在怒吼,激情飞舞......
“好了,他们走了。呼!”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个棕色发的人为什么要帮我?”沐霖一问,两眼盯着他,有点呆里的神气。
“我就是看不惯这群神经病也不想让无辜的人受伤。你身上香水味怎么这么重?我都弄不掉了。”
“流氓!干嘛搂我那么紧?”
男人拍打衣服,想尽量抹去其他女人的味道。又看了眼沐霖一,突然回想到什么,尖叫道:“是你!?”
“什么是我?”沐霖一问。
“你看外面的屏幕,上面印的都是你,你可出名了。怎么样,拿了冠军感觉好吗?”
“一点都不好!我要走了,再见。哦!谢谢你帮我。”
“哦?没事,你快离开这吧,你不能再呆在玄洲了。”
沐霖一扎紧头发,戴上帽子、口罩,包的严严实实。出来后,大步走向家,心想:希望还是有的。这不,自己顺利到家了。
推开门,轻松愉悦的氛围迎面而来,柔暖的春光像是招待她的粉红色玫瑰,鞋柜还是金光闪烁,客厅霓虹般的彩色灯光如欢呼者在雀跃,霍桑已在等候她了,过来提走她的行李,尊敬的说:“洗澡水已经在放着了,换的衣服放在座凳上。要我给你点歌吗?”
“放首《霓裳玫瑰》。”
浴室的暖柔色灯光将她带入了仙境,整个身体浸润在浴缸里,雾气腾腾,白雾飘飘,卷卷浮云,随荡入耳。晶莹般的玉手上,真是如此的白稚细嫩,欣赏着她,恰似寒冬里的银装素裹撒上几片粉红色花瓣,白里夹粉,柔里夹嫩,娇里夹贵,玉里夹金。乳汁样的洗液涂抹在身上,油滑Q弹,似银装上再洒下晶莹,映照夜空的万彩般的闪星。玉手如金枝玉柳,浮动水面,带动红色花瓣,推搡着小舟向前划。布帘锦帛,随风窈窕,揉腰蜷腿,争相斗艳,帘上刻着日月山河景,布帘围成圈,浮映出一个山河,滚滚红日当升空,碧蓝河水向东流,翠墨青山冲天向,万里浮云卷上腰。
苏红小茶来一品,晃着杯,里面的水随着摆,水里泛着金汤,洒下瘦身野柳,滚着气,嘟嘟冒烟。酥手向上提,金汁如瀑布倾洒下,杯里的茶叶带着旋,在下面接一杯浓汤,秀气洋洋,淡抹红色嘴唇透着苏红奶茶味,小嘴微凸,小心向前翘。浓茶伴着雾气一并流入红唇,金汤味带着些淡香味乳汁,柔细尖舌触着香唇,舔吃残留的香气,东一抹,西一搽,抿抿嘴,又拌上一口油黄。
平静的湖面上,一对白颈天鹅悄悄探出头,远看,鹅头向天翘,河水顺着颈下滑。近看,鹅头抹着淡点红妆,如粉红色瑰丽,青天上的一点红。鹅颈下漂着红色花瓣船,默默的随着水流向前行。两个头互相簇拥,一只拂过另一只的头,顺着颈钻入河里。平静的湖面下强烈躁动,一只鹅探出头,水洒在布帘上,花瓣也被甩飞,粘在布帘上,跌落江河里,又成了那的一只舟。
玩够了,腿又伸进来,沐霖一拿去茶具,起身走出浴缸,披上件白色浴袍走到观景台,落在躺椅上迷糊睡了觉。
“霖儿,霖儿......小霖儿。”
迷糊中,沐霖一听到谁在喊自己,声音很迷糊,多有些含糊不清。耳边又传来几声,“霖儿,到这边,到妈这儿来。”
“妈?!”她有些怀疑这声音,自己是怎么了,现在处在哪。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看着熟悉的身影,沐霖一也认出来了,虽然背影迷离,自己依旧能认出她。
“妈!”沐霖一喊道,“是你吗?妈,我想你了。”
“霖儿别哭,到妈这儿来。”那人转身,对沐霖一招招手,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笑容依旧那么柔和。
沐霖一跑过去,霖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摸她的头,温柔的蹭她的脸。
“霖儿,到大西北去。”
“妈,你说什么?”
“霖儿。”霖蕊深情地看着她,细语说:“到大西北去,那里需要你,这个文明需要你。”
“妈,我去。你呢?”
“妈要走了,霖儿,听妈的话,到大西北去......”
梦渐渐醒了,沐霖一睁开眼,阳光已经照到腿上。霍桑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饮品。
“你怎么流泪了?做噩梦了吗?”霍桑问。
“没。我没有。”
沐霖一擦去眼角的泪水,让霍桑凑近些,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霍桑拍拍她的背,学着霖蕊那样安抚她。
“手机刚刚来短信了,你看看吧。”霍桑提醒她。
沐霖一点开手机,看到是洲际花滑大赛官方发来的道歉信,上面写着为这次比赛对沐霖一带来的意外伤害感到抱歉,并附赠了大赛奖金,五百万普克。
看到这个,沐霖一心里好似又得到了安慰,脸上隐隐有笑容。望着玄洲四号区的风景,依旧那么灯火辉煌,大厦林立,可烟火气却没了几分,少了许多世俗味。
“霍桑,送我去老罗饭馆,我想去道个别。”
“想离开了吗?你之后想去哪?”
“...大西北。”
沐霖一站在试衣镜前换好衣服,想起床柜下自己藏的手枪,直觉告诉她:带上它,为了自保。
一番打理后,沐霖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霍桑开着霖蕊留下的黑色轿车带着沐霖一去往老罗饭馆。
路上,沐霖一见到夏秋雨发来的慰问信息,按时间,他早就正式开学了,短信提到想抽出时间来看自己,这次沐霖一拒绝了。留言道:我要去大西北了,在那里我会很安全,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你有空看望红怡老师时,别忘了替我问声好。
经过路上一片破败景象,留下来的人依旧若无其事的谈天,说笑。沐霖一看着窗外倒闭的店家,联想到同样是南星人的老罗开办的饭馆会是怎样的场景。
车经过一片颓败的街道,两边的店都关门了,货物没来得及拿走,被洗劫一空,残破的玻璃门被政府贴上:此店违令,禁止开设!!!
“到了。这里真破,你要下车吗?我不建议你那样做。”霍桑说。
街对面,哪还能看到老罗饭馆四个字,招牌早被砸烂,门前的花花草草要么被采得稀烂,要么就被人抱走了。向里望,黑黝黝的一片,充满刺鼻的尘灰。街道两边,坐在椅子上聊天的大爷大妈好奇的盯着眼前闯入视野的黑色官车,好奇的打量。
沐霖一打低帽檐,只对他们瞥了眼,十分厌恶的样子。照这样,老罗已经离开了,陪着他的夫人,沐霖一心中热情的妇人。
“不了。霍桑,帮我个忙。”
“你说。”
“下车帮我问问,老罗去哪了。”
“好,你在车里坐好,一有事就叫我。”
她看着霍桑下车,合上车门。霍桑买来时是棕色发,现在依旧那么秀丽。身姿挺拔,矫健有力,论走姿,还是论摸样,都很像霖蕊。或许霖蕊是想在自己走后让霍桑代替自己吧。
几声交流后,霍桑回到车里,转头对沐霖一讲:“那几人说,老罗夫妇回老家去了,之前是为了女儿能有更好发展才来的玄洲。也怪可怜的,家里仅剩的女儿走了,还欠了一堆债。”
沐霖一听她几声叹气,自己的神情也黯淡下来。想到十几天前他还在这的,自己一去,什么都变了。
“我们回去吧。”
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沐霖一要离开前驻足了一会,看着这辆载了自己几年的黑色轿车,心中多是怀恋。摸摸后背,东西安稳的在那。
二人乘着电梯向上,沐霖一倚在壁上,脑袋低沉着。
“...霍桑,我们能给老罗捐款吗?”
“嗯?可以。但不能太多。”
“五十万普克。”
“...他们用不了那么多,欠下的医疗费应该只有二十多万,你最多给四十万。”
沐霖一点点头,内心像是释怀了。出电梯后,二人听到前面吵吵嚷嚷,霍桑赶忙将沐霖一护在身后。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站在墙边,露出半张脸仔细观察,家门前围了一群人,穿着制服,大吵大闹,有的手里拿了板斧,榔头。
“情况不妙!我带你回车里。”
沐霖一身上流过一丝寒意,打了个冷颤,手被霍桑牵走,丝毫不迟缓。他们坐的电梯位置较偏,没什么人,尽管如此,墙壁上还是贴了警告语。二人仓促来到停车场,又差点让别人发现,坐到车里后才安稳下来。
“没事吧?你还好吗?我要确定你的安全。”霍桑镇定地说。
“我还好。应该吧。”
“把枪拿出来,子弹上膛,迫不得已就开枪。沐霖一,不要怕,局势已经这样了。”霍桑语气稍温和的对她讲,“把钱现在就转了吧,我们今天就得走,玄洲一天也呆不下了。”
“...好,听你的。”
沐霖一拿出手机,用这个浮仙洲送给她的礼物通过公共捐款平台向老罗捐款四十二万普克。多余的两万是她最后的倔强吧。
“给了多少,手机给我看看。”霍桑突如其来的要求。
“欸~...四十万...”沐霖一吞吞吐吐的答道。
“给我!”霍桑转身一把夺过手机,翻看信息后沉寂了会,张口说:“沐霖一,你知不知道自你父母走后你就没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现在的钱像水一样流出去,你真以为你手上的几千万够你用了?你母亲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能食言。即使我只是仿生机器人,在法律上我们的地位依然不平等,但自从你母亲把我接到手那天起我就已经开始履行诺言了!”
......
“海伦·霍桑,你母亲说这意味着我们永远在一起。沐霖一,我会履行这份责任,直到我彻底消失。”
“霍桑...我错了。以后不会这样了。”沐霖一自责道。
“好了,不要太伤心,知错能改就是个好孩子。”
霍桑身子挪过来给了沐霖一温暖的拥抱,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停车场另一边吵吵嚷嚷,听声音有不少人。
“难道那群人又追来了?快趴下,别让他们看到。”霍桑说。
一行人提着板斧、榔头怒气汹汹的走过来,隐约听到他们在说:真扫兴,绕了一圈竟然落空了。那女的拿了奖杯难道去哪躲着了?可能躲在浮仙洲不敢回来了吧。上车,下一家,今天事可真多。
沐霖一窝在车里,两手紧紧握住枪。正对面的面包车启动,大灯发出的光亮直穿车玻璃。沐霖一哆嗦了下,只要稍一抬头,就会被看到。前排的霍桑紧盯着她,神情格外镇定,也可能是机器人没有情感,所以不需要面部表情。
听到车缓缓离开,二人松了一口气,沐霖一按住胸口,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我们现在就回去吗?”沐霖一问。
“不行,他们能来到这一定是有人透露。先在车里待几小时,等到下午两点那样我们再回去收拾行李,晚上十点我们准时出发。这两个时间点活动人数最少,你就最安全。”
“霍桑,谢谢你,有你真好。”沐霖一勉强微笑说。
“耐心等等吧。”
......
下午两点,二人乘电梯偷偷溜进廊道,沐霖一见到自己的家门被喷了大大的涂鸦,霍桑带她进去,轻轻合上门。
“沐霖一,得快!该收拾的都收拾了,鞋柜里拿几双最耐穿的,我帮你收拾衣服,再备些干粮,饮用水。以后我们可能不常回来了,再做最后的告别吧。”
时间突发奇地变慢了,出了霍桑收拾行李的声音,世界也安静了。沐霖一一步步走到霖蕊房间门前,推开门,熟悉的淡香味飘来,望着整洁的床被,紧闭的窗帘,一尘不染的化妆台,沐霖一取走了一个发卡,母亲生前最长戴的,便永远的合上了门。
晚上九点半,一切准备好后,沐霖一坐在观景台,玻璃的透明度全开。做最后的回望吧,玄洲四号区晚上的灯火,自己会离开这里,一年,两年,直到歧视平定为止。
“来,喝了这杯牛奶,以后可能就喝不到了。”霍桑递来一杯冷牛奶。
“多余的食物都扔了吗?”
“很早以前就都扔了,今天本打算出去买点的,但谁知道......只留了点奶。”
“走吧,霍桑。”
一切收拾妥当后,霍桑穿着和沐霖一相似的衣服,同样戴着帽子。沐霖一提着行李,她握着枪,轻开门,小心的探出头观察。
“没人,我们走。”
沐霖一拖着笨重的行李,噪音不小,霍桑搀着她的手向电梯飞奔。终于登上电梯,当门快合上时,听到某家的门开了......
“霍桑?”
“我听到了,待会拼命跑,如果我被缠住了,不要管我。大西北在地图上会显示的,你自己也能找到。”
电梯飞速向下降,电梯里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霍桑的枪口堵着门,战战兢兢。
......-1楼......-2楼。
“叮!”门开了。
“跑!”霍桑喊。
沐霖一拎着行李随霍桑向轿车飞奔,二人健步如飞,声音在安静的停车场里传到了另一边。电梯门打开,一群人持着榔头跑出来,大喊着:“不要跑!停下!”高举着手里的利器。
“快!”霍桑喊。
“要到了!”沐霖一高兴地喊。
车门自动打开,沐霖一跳上车,行李仍在一旁,立马关上车门。霍桑坐稳后猛踩油门,轿车如猛兽般发出低吼。旧式车轮胎飞速转动,轮胎摩擦声灌入耳膜,汽车冲过人群扬长而去。不用车轮的时代里,旧式车轮改进后依然能与之匹敌,只是价格更贵,生产的厂商也更少。
汽车漂移着飞出停车场,闯进漆黑的暗夜,黑里杂着点点星光。霍桑猛踩油门,低吼声四散开,驱散了周围的黑雾,像对这座城市的不公的反击。
轿车穿过霓裳闪烁的星光灯火,掠过恢宏的金壁大厦,飞过热闹的人烟角巷,在一处四岔路口转头向北方直奔而去。沐霖一盯着窗外,留恋那些陪伴自己一起走过的碎片,离开这座城市后难在见到的十字长廊,飞空列车......
永别了,玄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