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名为爱的绞杀

为什么呢?

许青如没能吃透孙丽丽的情绪,就被她一把拽住:“现在全单位一定都传遍了,对吧?关于我女儿的事情!”

其实并没有。

许青如很想这样回复她一句。

现在不比以往,娱乐的手段多种多样,大家只在中午吃饭前聊了几句,下午便默契地不再提起孙丽丽,她这点事也仅够大家消磨几分钟的情绪。

又都害怕得罪人,知情人都说得含含糊糊的,天马行空的猜想倒是不少。

“你别多想,”许青如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她,“我也只知道你今天请假了,人总有个不顺的时候嘛。你女儿……你女儿怎么了?”

孙丽丽是个老实人,往常总有一点老实的心机在,但无人倾诉的痛苦,显然让她失去了理智,无法贯彻“家丑不可外扬”的世俗常理。

“我命苦啊,”孙丽丽扯住许青如的胳膊,像生怕她逃开,“年轻时候,被父母逼着嫁了人,婚姻不幸。现在女儿还不听话……”

关于孙丽丽婚姻不幸的事情,许青如作为跟她同批进公司的老员工,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孙丽丽年轻时候的桃色新闻,被各色男人纠缠的往事,没少给大家消遣。

而对于孙丽丽为什么其貌不扬,却能够有诸多桃花的困惑,在漫长的时光里,也早就歪曲成了对其身心发育的探究。

在众人七嘴八舌期间,孙丽丽那点原生家庭的小背景,就不难被打探出来。

父母算得上是那个年代的晚婚代表,结婚的时候双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紧接着十年就生了六个女儿,一直生到经济条件再负担不起一碗薄薄的白粥。

这并不是出自于对小孩子的喜爱,更并非某种高尚的精神追求,而是普普通通的劳动人民心愿:家里一定得有一个带把的男丁。

然而愿望终究没能达成,姐妹中最没有脾气个性的那个孙丽丽,就成了父母心愿的寄托产品,被相看了一个大山里出来的穷男人。

那男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出生在鬼门大开的七月半,是个恶鬼投胎的不吉利日子,但他实在有个很大的优点:是个男人,还是个没本事到能当上门女婿的男人。

在男人们为了冠姓权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要争,只需要一个老婆,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我那个男人,”孙丽丽办完了手续,直接拉扯许青如往住院部去,“他对女儿漠不关心,今天中午回了一趟家,也只翻箱倒柜地寻摸我的首饰,意图偷偷拿去卖钱。我给他说了娃娃的遭遇,他居然告诉我说那是你们家的人!”

“这不是笑话吗?结婚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把一切都分得这样清。什么你家的钱,你家的人,都跟我毫无关系?这样的话,他居然也能够说出口。”

“我气不过,跟他嚷嚷了几句。他就大喊大叫起来,还说要杀光我全家!”

孙丽丽从鼻孔里“哼哼”出气地冷笑几声,眼底却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而更像是老夫老妻的打情骂俏。

“他要杀就去杀,我家三个姐姐,两个妹妹,姐夫妹夫都是能力个顶个的强。我看看他要怎么去下手,他这个孬种!”

许青如顿生出毛骨悚然般的同类感,连同孙丽丽拉扯住她的那双手,都有种令人难受的肥腻感。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开口转移了话题:“你女儿是怎么回事?”

孙丽丽当即泄了气,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喏,病房里躺着呢,冷血动物一个。我都想不明白,我怎么就生了一个这样的女儿,死活不结婚,还硬生生拉着小张谈了一年的恋爱,谈得别人今年都二十八了,说到要结婚,她又不同意了,还闹自杀,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阿米卡星,还好医院同事发现得早。”

谈话间,两人进了病房门。

许青如一眼就瞧见靠窗边的那个床位,有个跟孙丽丽长相三分像的年轻女孩,苍白着一张脸。

瓜子脸小小的,但却胖得鼓鼓囊囊,像里面长了过分饱满的仁,额头处是冒了白尖的上火痘。

油腻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脖颈处的颈纹搭了条生锈的银项链,不规则的珍珠坠在顶端,像刚从蚌壳里取出来。

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已经沾染了满身腐朽的暮气。

见到有人进来,她眼珠子转了转,认真地说:“我不想结婚,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孙丽丽把包往凳子上一甩,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想结婚,你跟人谈什么恋爱啊?把人小张年纪拖大了,你得负责任啊。你不喜欢他,你早说啊,你为什么要跟他出去玩啊?”

许青如听着这些耳熟的话,在心里赞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啊,你不喜欢就早点告诉父母,这样父母才好给你找下家啊。

“我告诉你,你会听吗?”

死气沉沉的女孩歇斯底里起来:“你在乎我的想法吗?你认真听我说过话吗?不,你不会!你就是个自私自利,只在乎自己的垃圾!”

她冷笑起来,不顾孙丽丽难看的脸色,继续说下去:“你就知道骂我,你骂我是不孝女,骂我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会不得好死!可是我不孝又怎样呢?我一生下来,你就把我丢给爷爷婆婆养,你根本没在我身上花费过半点心。我与其说是你的女儿,不如说是你的工具!”

孙丽丽呆滞了一瞬,就破口大骂:“我是你妈,我生了你,你居然敢这么说我!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没孩子的人,以后老了多可怜,死了都没人知道!”

“你对我的好,就是随便拉个收废品的人给我当男友吗?那个男人才二十多,就长了满脸的大褶子。我妹看了都笑话我,还说我们在一起就是美女与野兽。”

“所以我没让你嫁给他啊,你爷爷婆婆都说这男人不行。过年上门,都不知道给送个双数。只拎了一只鸭子来,真是不害臊!”

孙丽丽失望又愤恨,怨怼更多的却冲着女儿去:“周乐乐,你就是不为我想想,也要为你爷爷婆婆想。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想看到你结婚生子,再养个姓周的后人!你这是要让你爷爷奶奶死不瞑目啊!”

这话就说得有些严重了。

并不重男轻女的许青如瞠目结舌地望着闭上眼,不欲多说的周乐乐,只觉得自己跟这间病房格格不入。

连背景板都不能当好,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发言比较好。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许青如索性从包里摸出了两百块钱,强塞给孙丽丽,“今天没带多少,这钱你先拿着,算我的一点心意,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孙丽丽没吱声,任由许青如的东西,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

这就免了很多的嘴皮子官司。

许青如松了一口气,回家路上就看到单位微信群通知了点好消息:加班了那么久,大家都很辛苦,所以公司决定本周六中午员工聚餐,每位员工可以带上最多两位家属。

许青如刚才受到影响的郁闷心情,顿时松快了几分。

这样的场合,徐朗必然是懒得前去的,但她可以带上徐月,让徐月学着八面玲珑一点。

同时也好让更多的人晓得有徐月这么个年轻女孩,给人介绍对象的时候,多多想起徐月。

只是打开家门后,许青如的心情降低到了冰点。

首先是徐月熬的粥加了太多水,而许青如向来不爱吃这种粥,而偏爱不干不稀的。

其次就是徐朗发了消息,说不回家吃饭,要在外面打麻将。

这样的怒气,一直积聚到徐月晚上十点回家。

“你干什么去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许青如皱紧眉,在沙发上坐着,目光审视徐月。

徐月抱着平板,穿了很旧的白色运动服,没化一点妆,眼睛有点红肿。

等徐月走近了,许青如还闻到她衣服上有股烟熏火燎的气息。

这种气味,过年去寺庙的时候,许青如闻过不少。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朋友要出远门,我替她收拾东西呢。刚才多聊了几句,手机又开了静音,就没接到电话。”

徐月不以为然地说着,却遭遇了许青如更加凶猛的质问:“你哪个朋友?她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业?今年多大了?为什么要你去替她干活?”

徐月很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勉强解释:“她叫吴雪,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C大你知道吧?她找了份顶好的工作,要去杭州那边,据说一个月工资两三万呢,公司是做通信技术的,发展可好了,就要上市了。还有更巧的……”

徐月面上突然浮现出喜意:“那个公司里,有个她大学的学长,人长得很好看,能力强、性格好。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特开明。两人因为这个工作,又联系上了,那个学长一直暗恋吴雪,这下追得可猛,每天嘘寒问暖,连那边的房子都替她租好了。”

许青如喜欢听年轻人的新鲜事儿,但这回却有种不切实际之感。

她半信半疑地问:“她不是让人给骗了吧?我怎么听着,就跟在做梦一样,什么好事都让她给碰上了。”

“这就是真的。”

徐月的笑容消失了,站在原地,坚定地重复道:“我确认过了,这就是真的,总会有人这么幸运的,一辈子没坡没坎地过。出生好,自己的父母好,学习好工作好,恋爱结婚也好,这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