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并没人关心这群逃跑的佣兵。
因为在赤金王朝的心脏,发生了一件万众瞩目的大事。
天勤三十九年腊月二十八日,赤金王朝的最高领袖——天勤大帝驾崩。
一个月后,太子登基,定年号“天狩”。
天狩元年正月初八,赤金国都玄武帝京。
历时九天九夜的新帝登基大典,终于在这一天落下帷幕。
深夜的烟火庆典过后,狂欢的人群各自散去,沸腾多日的帝京街道也安静了下来。
烟火庆典一结束,新登基的天狩大帝便告别朝贺的群臣,在御林军“御守”的护卫下来到了赤金英魂殿。
作为赤金族人纪念为国捐躯英烈的圣地,高达三十丈的英魂殿内,耸立着一堵巨大的英魂墙。
在这座十五丈高、二十五丈宽的巨墙上,用赤金小篆篆刻着“神国不复、我辈不还”八个大字。
八个大字下方,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
每个名字只有巴掌大小,却几乎布满了英魂墙,少说也有上百万个。
来到英魂殿大门口,天狩大帝让随行人员留在殿外,独自来到英魂墙前。
巨大的英魂墙下,一小群人正跪伏于地,恭候大帝驾临。
看到那群人,天狩大帝眯着的眼睛里,渐渐闪烁出锐利的光。
他朝众人抬了抬手:
“都起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起身。
其中一名脸型狭长、身披御守金甲的老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赤金军礼,说道:
“按照陛下密令,相关准备已经妥当,我们这就准备动身,在此辞别陛下。”
天狩大帝点了点头,抬眼扫过面前的众人,眼神里的光更加炽热:
“今天,我大赤金二万万七千万族人的命运,就托付给各位了!‘祖上神国’能否恢复,就要看各位的作为了!”
此话一出,面前众人齐声高呼:
“神国不复、我辈不还!”
听到这句话,天狩大帝的目光,再次掠过众人的脸,好像要把他们的样子刻进心里。
片刻后,他朝众人点了点头:
“去吧。”
众人竞相起身,俯身抱拳倒退着来到英魂殿门口,而后转身快步奔进了门外茫茫的长夜。
那个身披重甲的老将,却迟迟没有动作。
其他人离开后,老将再次行了一礼,犹豫着问道:
“陛下,你可一定要三思啊!若此事不成,不仅恢复神国将永成泡影,就连好不容易统一的大赤金恐怕也会身死国灭……”
不等老将说完,天狩大帝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朕意已决,令公不必多言。”
老将只得抱拳再拜,缓缓退出了英魂殿。
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天狩大帝一人。
他默默转过身,缓步来到英魂墙前。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大帝一直盯着英魂墙,就像一尊高大的石像。
他的目光,在八个苍劲大字和无数英魂的姓名间游走。
而他的心神,也穿越了浩瀚的时光……
过去的五百多年里,复兴传说中的祖上神国,一直是赤金族的梦想。
五万多年前,赤金先民就点亮了光华古陆上的第一缕文明之光。
其后500多个世纪,赤金族建立的国家,逐渐成长为拥有三亿人口、雄踞大陆东方的强大帝国。
迎风招展的赤金升龙帜,始终引领着整个大陆的文明进程。
却不想,两千五百年前的一场内战,将如日中天的赤金古国拖入了深渊。
在这场百年战乱后,古国山河破碎,各地群雄蜂起,统一的帝国分崩离析。
“就像一只突然发疯的雄狮自断爪牙”——
一个被后世学者称作“逆寒”的文明大衰退期,由此笼罩赤金全族。
这一寒,就将近两千年。
在持续内乱和周边蛮族的威胁下,赤金人被迫告别故土、举族南迁。
盛极一时的赤金古国,就此消失在战火之中,成为亿万族人心中模糊而久远的记忆。
这个象征着祖宗荣光的古老文明,也由此被后人称作“祖上神国”。
五百年前,一个名叫“向十三郎”的赤金族平民书生,突然传檄全族,宣告了一个惊天预言——
“我接收到了上天神谕!神谕说,只要我们找到回归神国故地的道路,就能重建祖上神国!”
彼时,对尚处在分裂之中、温饱都不能自理的赤金族人而言,“重建祖上神国”基本上等于痴人说梦。
向十三郎却不这么认为。
他集结八百志士揭竿而起,发动了著名的“光复起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群由农奴、平民、小手工匠和低级军人组成的起义军,竟凭借“复我神国”的精神旗帜和“共我战者,我供衣食”的物质激励政策,在和各种敌对势力的角逐中奋然崛起,逐渐击败了光华古陆南部林立的赤金族割据政权,重建了统一的中央皇庭。
平民书生向十三郎,就此成为新赤金王朝的开国大帝,谥号“光复太祖”。
在替新国家命名时,笃信神国预言的他,沿袭了史籍上关于祖上神国的记载,按照族名定国号“赤金”。
从此,“复我神国”的预言,成为全体赤金族人的信仰。
登极大统之后,向十三郎并不满足,又定下“休养生息二百年,而后举全族之力,寻找复归神国通路”的方针,史称“神国策”。
三十年后,光复太祖溘然长逝。
弥留之际,他留下遗言:“神国在远方,神国在脚下!”
此后二百多年,赤金王朝休养生息,围绕“寻路复归神国”的既定方针,形成了严密而健全的政经军事体制,全国人口也恢复到二万万七千万人,国力大振。
三百年前的天源元年,赤金皇庭发布命令:遵太祖遗诏,出兵北上,寻找复归神国之路!
号令一出,以强悍骑兵“拓骑”为主力的赤金远征军,潮水般涌出北疆联营,向赤金王朝北方边境外的辽阔荒原席卷而去。
前后持续近三百年的“北图神国”行动,由此展开。
近三百年间,北图远征军所向披靡,拓地二万里,征服周边蛮族部落八百余个,赤金版图扩大了三倍。
然而,高歌猛进的北图军,却迟迟没有找到预言中通往神国的道路。
赤金人并不气馁。他们认为,只要一路向北,就一定可以找到回归神国故土的道路。
直到三十年前……
回忆到这里,天狩大帝的目光,停在了英魂墙的一个名字上。
看到那个名字,他的双眼有些发潮。
那个名字叫“陆震宇”——
三十年前,天勤九年正月,北图行动进入到第297个年头。
正月初九这天,在赤金新北疆以北两千里的无涯雪海,由北定侯陆震宇率领的北图军前锋近卫马队,突然和后方友军失去了联系。
一天一夜之后,北图军后卫部队抵达无涯雪海,发现在方圆一千二百余里的雪原上,布满了拓骑将士和战马残缺的尸体。
北定侯前锋马队四十万将士,竟然全部战殒!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现场竟然没有发现任何敌军尸体,却留有大量不能解释的诡异痕迹。
比如,一尺宽的巨大脚印、可以并排挤进二十名士兵的大坑,比正常尺寸宽十倍的车辙……
消息传回玄武帝京,举国震动。
赤金皇庭立即意识到:他们遭遇到了一个空前强大的未知文明!
随后,北图军又发动了两次试探性进攻,却都像近卫马队一样,参战将士折戟沉沙。
至此,终年暴雪咆哮的无涯雪海,成为赤金族始终不能逾越的“无涯血海”。
而那个潜伏在漫天风雪背后、轻松击败拓骑劲旅的文明,也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成为赤金族民间传说中最恐怖的种族——
“修罗”。
不久,北图行动被迫暂停,北图军分批次解散……
当思绪飘过浩渺的时光,天狩大帝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缓缓移动到英魂殿的大门上。
刚才那群人,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对着空荡荡的大门,天狩大帝喃喃自语道:
“‘复我神国’大业,就拜托各位了!”
说着,他双手抱拳,朝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