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那些成天在青楼里花天酒地的斥候的福,杨嘉烈直到进入烈阳谷深处才突然发现:
他们好像中了埋伏。
这一天是天狩元年二月十八日,赤金王朝皇庭近卫军“御守”右行营副总管、京城防务令杨嘉烈,奉刚刚登基的天狩大帝之命,指挥三千御守精骑跋涉盈月,从帝京一路辗转西进,经西宁军镇进入东西绵延三十余里的烈阳谷。
穿越这条捷径之后,杨嘉烈计划从峡谷以西的烈阳关出境,迂回救援被西戎大军围困的朔风候国。
当然,“救援朔风国”只是公开的说法。
对于这场行动的真实目的,除了杨嘉烈之外,随行众将皆一无所知。
三个时辰前,杨嘉烈从谷外三十里处拔营,又分派三十名斥候轻骑四出刺探敌情。
半个时辰后,斥候竞相回报:
“峡谷内外上下无异动!”
杨嘉烈犹豫了一会,还是下令:
“全军突入谷口,快速通过!”
军令一下,三千铁骑立即整队,在赤金升龙帜指引下向烈阳谷一路进发。
大队进谷以后,杨嘉烈领军一路疾驰,快速推进了近二十里。
然而,即将到达西侧谷口时,斥候突然回报:前方通路被巨石所阻!
及至近前,果然有一块巨石挡住去路。
盯着那块大如小山的巨石,杨嘉烈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他急忙命随军工匠挖石开道。
看着成群的匠人在巨石上敲敲打打,始终保持高度警觉的杨嘉烈,开始频频抬起头,朝两侧山顶观望。
在那些高耸的山顶上,大群渡鸦正来回盘旋,却始终不肯降落。
两侧山壁上,阵阵黄尘无风自起,又迅速消散在清冷的阳光下。
那些若隐若现的黄尘,让杨嘉烈双眉皱成了“川”字。
他不禁握紧了腰间的龙吞青锋剑,又低头看向身后漫长的峡谷。
这时,耳畔传来匠人的喊声:
“令公,路通了!”
转头再看时,就见巨石已经被匠人们从中间凿开了一条口子,正好可以容一骑通过。
“整队,全军火速通过!”
杨嘉烈大喜,急令部下排成单列快速通过。
在高耸的山壁之间,三千御守铁骑随即排成一字队型,如一条在峡谷里游动的金龙,缓慢而稳健地穿过巨石,继续朝西侧运动。
在静默行军的过程中,将士的铠甲和刀剑轻轻碰撞,和战马的铁蹄一起,合奏出清脆而肃穆的进行曲。
“太慢了!万一山峡上真有埋伏,我们这三千人岂不都得报销在这?”
望着齐整行动的人马,杨嘉烈心里越发焦灼,频频抬头仰望两侧山壁。
这时,一旁的参将淳于清拱手道:
“令公不用太过担心。
前面路窄,加之又有巨石阻塞,大队只能单骑通过,因此略慢。
之前斥候已经遍查峡谷内外,并无敌情,令公大可放心。”
“放心?”
杨嘉烈理了理浓密的美髯,冷笑道:
“方才你也看见了,一路上谷内并无落石,唯独狭道有巨岩横亘,这不是太巧了么?”
淳于清一愣,苦笑着嘟哝了一句:
“您老多虑了吧。如果令公真不放心,尽可以再加派斥候前出刺探。”
看着淳于清略有不屑的表情,杨嘉烈默默点了点头,从座骑箭筒旁的犀牛皮鞘里拔出一支令箭,转头对身后众将喝道:
“斥候指挥何在?”
“末将在!”
人丛之中,一名身材瘦小、披挂轻盈皮甲的军校闪身而出。
杨嘉烈以令箭指军校道:
“令你加派八十斥候,分成四队。
两队出东西谷口各五里刺探,两队攀南北两侧山壁侦查!
记住,务必要缜密排查敌情,若是误了大帝军令,你纵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
“喏!”
军校俯首接过令箭,旋即拍马绝尘而去。
这时,时间已经来到午时。
杨嘉烈所部已经有百余骑穿过巨石,剩下的则聚集在巨石另一侧,紧锣密鼓地排队通过。
杨嘉烈勒马立于大军一侧,双目炯炯,眼神始终在两侧山壁上游移。
视线中,一队方才加派的斥候,正如猿猴般沿峡谷两侧绝壁朝山顶攀爬。
转眼间,斥候们已接近山顶。
看着斥候灵活的身形,杨嘉烈心里略感安慰:
“这帮混小子,成天吃喝玩乐竟也没坏了身手……”
见杨嘉烈表情略有纾解,淳于清及时插话道:
“令公,方才进谷之前,李指挥他们就已经将岩壁上下刺探了个遍,并无任何人迹。
再说了,您出来时不也说过,此次任务乃是陛下钦定的绝密行动。
既然是‘绝密’,就算是我们这些军官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其他……”
淳于清的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左侧山壁上传来一声惨嚎——
“啊!”
嘉烈表情随之骤变。
淳于清一惊,急忙抬头。
就见左侧山壁顶上,忽然升起了一片“黑雨”,迅速将攀附在山壁上的四名斥候覆盖。
在“黑雨”穿透空气的破风声中,斥候们瞬间变成了浑身长刺的豪猪,从岩壁上跌落下来。
“那是……箭阵?”
淳于清大惊,厉声喝道:
“果然有埋伏!”
他刚刚明白过来,杨嘉烈已经拔出龙吞青锋剑,朝他低声说道:
“淳于郎,你随我南征北战三十余年,情同手足。
如果今天老杨战陨于此,你务必带上我的护心镜,突围出去——
切记,勿负圣恩!”
言罢,他又抬起手,颇有深意地锤了锤胸前铠甲上的虎目护心镜。
“……喏!”
迟疑片刻,淳于清明白了什么,抱拳应道。
“好!”杨嘉烈长出一口气,用剑指着两侧山壁,朝周围众军大呼道:
“遇敌之际,即是我们报国之时!将士们,与我并肩一战,如何!”
闻声,众军齐声高呼:
“生死皆随令公!”
在杨嘉烈的指挥下,御守铁骑齐齐下马,举起短弓弩机准备还击。
就在这时,山顶上传来一阵犀牛号角发出的号声。
号角声中,峡谷两侧山壁顶上,猛然间竖立一面面褐黄大旗。
招展的大旗下,大群手持弩机的褐甲重步兵出现在山峡顶上,又争相举起弩机,对准了谷中的御守。
杨嘉烈定睛一看,不禁大惊——
就见那些褐黄大旗上,绣有一个硕大的“邝”字。
“‘邝’字大旗……那不是朔风候邝志隆的号帜吗?”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不可能……我们是来救邝侯的,他怎么可能……”
这时,岩壁上的褐黄甲士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咔咔咔!”
在弩机发射的脆响中,密集的弩箭再次冲天而起,如飞蝗般覆盖了整个峡谷。
虽然心中惊惧,杨嘉烈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见敌军开火,他立即振臂高呼:
“盾阵!”
闻令,乱作一团的御守们立即解下背上的绣金圆盾,齐齐举过头顶。
不等御守完成动作,密集弩箭已经飞到眼前。
“噗噗噗!”
“当当当!”
“啊——”
一阵利箭穿透铠甲和血肉的闷响后,峡谷中传来一片惨嚎。
没来得及举盾的御守和战马,立即倒下了一大片。
见势,杨嘉烈对龟缩在圆盾后的部下吼道:
“快结阵!”
听到命令,御守们立即向附近战友靠拢,或三五个一伙或一二十人一群,背靠背举盾结为一阵。
转眼间,峡谷内出现了大大小小数百个浑圆的“犰狳盾阵”。
“咔咔咔!”
褐黄甲士再一次万弩齐发。
然而,在犰狳盾阵面前,急雨般的弩箭仅仅在圆盾上敲击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并没有造成多大杀伤。
见战况稍稍稳定,一直跟随在杨嘉烈左右的淳于清急声道:
“令公,我们御守是马背英豪,但烈阳谷内地狭坡高,无法发挥御守战力!趁现在退路未绝,请令公率军突出谷口,末将断后,自当效死!”
“死个屁啊。”
杨嘉烈一记老拳猛锤过来,在淳于清的肩甲虎吞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传令众将,巨石东侧众军速速随我并力东向,突出东侧谷口;已穿过巨石的弟兄奋力西突,杀出峡谷再从长计议!”
“喏!”
周围众将齐声应道。
杨嘉烈飞身跨上自己的虎奔灵驹,策马朝来路狂奔而去。
众军立即依令分成两队,各自朝峡谷两侧突围。
领军一路向东之际,冲在大军前列的杨嘉烈不时抬头张望——
每一次张望,都让他心里一阵发寒。
就见雄峻的峡谷两侧,密密麻麻布满了甲士。
在冬天阴冷的阳光下,林立的“邝”字号旗随风舒展,就像招魂的阴风长幡。
“咔咔咔!”
“咚咚咚!”
“当当当!”
……
奔袭间,山上弩机发射的响动、利箭穿透铁甲的闷声和箭头撞击盾牌的脆响此起彼伏。
在这些令人心惊的声响中,不断有御守从马上摔下。
御守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纷纷举起弩机还击,无奈骑兵配备的弩机为了减低重量降低了射程,这时又是自下而上仰攻,因此威力大打折扣,仅杀伤了数百甲士。
其间,在经过三处狭窄的瓶颈地段时,两侧伏兵还施放了雷石滚木,把聚集一团的御守放倒了一大片……
一个半时辰后,经过沿途层层削弱,跟随杨嘉烈的御守仅剩下千余骑。
而烈阳谷东侧出口,也终于出现在狭路那头。
见到谷口,杨嘉烈还没来得及高兴,心里却又“咯噔”一紧。
因为他看见,谷口外,赫然出现了一个拒马大阵,长达一丈的铁杆长矛在阵中林立而起。
更多的褐黄甲士,早就在谷外摆好阵势,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下完了……那可是专门对付骑兵的拒马大阵……”
遥望敌阵,杨嘉烈发出一声苦笑,提剑转身朝部下大呼——
“将士们,冲击准备!”
“冲击准备!”
“冲击准备!”
“冲击准备!”
……
“铁骑——突击!”
一声号令之后,御守们挥舞近战短兵,跟随杨嘉烈一起朝敌阵冲去。
“拒马!”
双方相距约半里时,拒马大阵中喊声雷动——
原本朝天林立的长杆铁矛纷纷向前倾斜,闪着寒光的矛尖齐齐对准旋风般席卷而来的马队。
在和敌阵接触前夕,杨嘉烈再次转过头,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淳于清。
淳于清心领神会,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杨嘉烈也点点头算作答谢,又抬眼凝视身后众军,大声喊道:
“能和诸公并肩浴血,老夫三生有幸!
若我等死国于此,必当化作浩荡雄魂,引王师戈戟、归神国故土——
复我神国!”
众军齐声回应:
“复我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