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连天一片红,是神界一遭大吉之兆,软禁我的屋檐下透不进半缕直阳,倒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隐秘阵纹以固态云的形式覆盖了凤族整个上空,不知是哪位神祇的杰作,云层似藏黑的被褥,黑压压地铺盖大地。
黑衣人揭下兜帽,金光暗涌间,仰头定睛注视上屋顶我的身影,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挂着慈祥的微笑。
成为阶下囚,我怎么会对敌人有好脸色,背光提杯,斜视着他,姿态高傲。
“好久不见,您身后哪位……”顿了顿,“又想出什么新点子了?叫我青丘与你神界,一个大凶,一个吉利。”
语气漫不经心,像是随心所欲的醉话,又总能让人品出一丝不怀好意的阴阳怪气。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不遵循因果命运走向,无故让万界大陆在没有‘旧事物’质变的情况下跳跃得取‘新事物’,但他知道决不能反驳,恐遭大难。他反应很快,听懂了我话中的多层意思,憋屈地不能挑明,只好让梦魇,或者他不知道的新权背了锅去。
天君眼里带着关切,对凤亿软禁我的行为像是不知情,无辜的眼神把自己摘了个干净,顾左右而言他:“这是醉了?不愧为战神,青丘的女君,心系青丘黎民也是应该的。”再怎么冠冕堂皇的词都无法摆脱心虚的意味。
不遵循的命运,是如今的我作为郁焱,现被俘虏的君主,如果我真的是郁焱,凤族的屏蔽阵就足矣封闭我的精神源,不应该能再探查到青丘的情况。
我恍惚着,似终于看清楚眼前人,又或许是终于肯施舍着看他一眼,洒脱地笑了笑,重新用起敬语:“天君?您老人家怎么大老远跑来了?”
天君像在思索把我‘请’下来的可能性,最终妥协,就如此站着仰头与我说话,也不含糊:“三大古老家族被灭,你不打算赔偿点什么?”
他怎么又提及此事?有什么人什么事什么新念头值得他提这丑事一桩。
舌顶后槽牙,我眼中清醒几分,打量着他的神情,如此真诚的假面具。
我没有反驳他认为我是那件事的主谋的观点。
“数百万条命,是值钱的,天君想要什么?”
“朱雀的命。”
四个字如深海炸弹被引爆,海面溅气数百米高的水花成汹涌澎湃的海浪将八吨舰艇淹没海中。
我……无话可说,估计是仙界局破,炙无用,不论天君不明上层隐瞒的阴谋,梦魇还能不知无廿?
只是没想到杀她的理由会这么合理地,轻易地送到我手上。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原由,哪怕问不出什么。
思及此,几乎没有移动过的瞳暗含上残忍的笑意:“所以呢?我不是善人啊,数百万条命流逝,与我而言有好处。”
此话一出,战争贩子的恶名扣在我头上就摘也摘不掉,青丘的声名也岌岌可危,那又怎样?我又不是人类,杀的不是同族也不是人类,休想拿那些条条框框拘束着我对利益的极致追求。
天君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黑如锅底,毕竟我杀的是他作为六界共主的子民,他没有台阶下,也给不出我想要的满分答案。
话题终结,场面一度陷入僵局,蔓延着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我忽地一笑,好久没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了,有些怀念,看去还是真可笑啊。见实在套不出话,我大发慈悲地递上一个台阶:“青丘界自始至终都不是神界的,算不得独立,现如今我本人与神界的羁绊不过一个空有噱头的战神职位,您神界的事,不如交给圣女去办。”
天君看我这副样子厌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软下态度:“神界不缺一个战神,但神界缺一个郁焱。”
都是千年老狐狸,装什么君子正衣冠,未曾出面的白恬尚都比他具风雅。
我浅浅一笑,也该让天君享有龙尊一样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体验。
“我既不是圣女,又没有神骨,充其量算半神,本身就不属神界。”
杀炙可以,但朱雀是古神,属于麒麟山,我可管不了,她死也得是天意。
天君见达不成交易,此行只能铩羽而归。
我今日也透露过多,神界经过多年变迁,已经成了梦魇的主场,要是让他从我的话语中得知可不遵循因果的原因,在万界大陆公然间接暴露寰宇大陆存在的意图,恐怕也是件不得了的事,主要还是因为两陆的‘桥梁’建设成功,梦魇要知道也晚了,抖露出一切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于我也是一样,毕竟我还找不到他们的大本营——神化大陆。
与此同时,骛桉在凯蒙山上的怀明阁逛街,顺便做视察工作,实际打探敌情,神界的大吉之兆明显异常,骛桉自然注意得到,拧着眉,顿感大事发生。
命世之才顺天命降临上界,引起地界动荡,怀明阁这座山头也无法避免,逍窈出现在她身边,与骛桉对视一眼,不等骛桉震惊于她的样貌,逍窈就已经先一步朝山上而去,待瞧见地动激烈处,也没有之前震的那么厉害了。
骛桉反应慢上一步,把疑问压下心头,疾步跟上,待站定处,两人并肩而立,骛桉定定地望向远方,微微偏头抬眸注视向逍窈的侧脸,这一切小动作和眼神逍窈都有心注意,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出神似的深思,眼眸中有未散去的诧异和错愕,骛桉转过头垂眸深思,逍窈回过神,转头与她默契地对上视线,此刻地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逍窈又眺望远方,很自然地搭上话,挑起令人不易察觉地话中的话:“《老子》有一章讲物物而不物于物,哲人通天彻地,一闻千悟,其中万物皆为我所用而非我所属倒让我以己度人品出几分漠视。”
“事无两样人心别,只是论人物当论是非……不论成败。”
她在提醒她做事不要太狠太绝,毕竟下一代的贤德在这时候还都是心智尚未完全开拓的孩子,正面交锋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逍窈听得懂,可不这么认为,她自诩与我双生,只是怀明阁被南逾珠同源的灵力所占据,六界万千种族皆可来访交易,否则凭她一身魔气,上都上不来神界,更别论感应到我,不可能的事。想到这,逍窈语气粗暴了些,也无需骛桉提醒:“事在是非,公无远近,居上位着自有定夺,且等一语成谶。”
骛桉释怀地轻笑一声,自嘲地笑说逍窈突兀地出现:“你还是与凌潇一样讨厌……不管你是谁。”
逍窈没有回答,也不想与见过两面对过几句的陌生人有过多交流,得到骛桉无心插手此事的态度,大致知晓骛桉无力改变此事的能力,便转身离去。
后来,逍窈的出现为凌潇与骛桉之间难以善变的关系制造了话题,难得的沟通使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好转。
至于那命世之才……是人吧?人类,与万界大陆而言,可不是吉祥的象征,只是在绝大多数种族看来,神族的这个孩子真真不凡。
九重天宫以九州灵神万千珍贵的意识做担保,只为了隐藏那孩子的身份,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战争结束,一天天的天气极好,日照当空,在明朗的一天书写不工整的年少轻狂,凤亿也该放我归去,她也见识过,青丘没了我,照样运行,她感到可怕,我很欣慰。
走之前,我抬头仰望许久不见的无云蓝空,不见头尾地来了一句:“等一日…海晏河清。”
凤亿只当我是批判战争的残酷,感慨胜利的曙光,却不知我这句话是对着从我进凤族开始,就默默关注我的炙说的。
交界处,穿过凤族绵长黑夜,青丘的天空升起冉冉旭日,人群中一抹亮眼曙红被包围在一片红装。
旻霜皱着眉,快步走近,身后的人手捧国书受旻霜指示,越过几人一眼找到递交国书的人,步履显得匆忙,与不匹配的场合,毕竟只是一个关乎到我颜面的过场。
“你的手怎么回事?还有都入冬了穿这么凉。”
我往背后缩了缩手,蚕丝开衫袖下藏着的手指暴露无疑。
“没什么,不冷。”
旻霜的眉头依旧未平,抬眼一看那头简单的递交仪式结束,手搭在我的肩上,对我说:“先回去,青丘以南,世音组织了凯旋门。”
我下意识把手握成拳藏了起来,无力感油然而生:“我出面吗?是要心怀怎样的情感呢?骄傲,欣慰,悲怜?算了吧,荣誉徽章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会植入信仰连专网,陪伴将士终生。”就如同这场战争是我一手促成,只我应该怀以愧疚与忏悔,只我。
旻霜也不多说,南部战场的战事结束,新权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对神来说,没有留下可疑点,毕竟神史上这种事有发生的不少,也多亏我给开的挂多。
在我回到帝内之前,四皇族之战结束,白老教代表帝内向外发布正式开创法道思想与修炼准则,以灵气为辅助基础,气化力,力化虚,虚天仙。
麒麟族对凤族整体给予经济补助,并没有军事参与,战争结束,经四方协商,也因为那最终的阴谋,考虑到上界与下界的划分,凤族与龙族作为战败方,凤族割让本土以南与龙族之间接壤的领土归属青丘,后命名北尚,龙族割让30%海域归属青丘并同意青丘在龙族本土设立军港,那片海域被命名为相海,中央有意将相海发展成海上战区,歇了让龙族要回海域的心思,对此签订保护海洋生态环境等一系列合约。额外还有天价战后赔款,对两族经济造成沉重打压。
至于妖界,与魔主已经商量好南北划分,南是我的,命名南娆地,北是她的,暂且称古妖界,有意与魔界共设边境互市三线。
这些本都是在我回到青丘就首先解决的问题,但由于凤亿发起的那场面向神界的改革进程而被拖延,楚雨伶因仙界那场的关系也不得不延缓魔界与青丘合作协议,无法派遣魔界代表,更别论亲自来访,后来来信一封,首先问过我的态度。
“南北拉线就南北拉线,你这南娆地与青丘本土隔万国而不接壤是什么意思?”
问的是妖界划分及归属问题,实则透过此问题想到最后还是凤族那边的行动对青丘及对魔界的影响。
我回避并隐瞒了凤亿的真正意图,与天君的想法一样,这场改革激进派是否成功,对我与天君都很重要,虽说没必要瞒着楚雨伶,但外人最好不知情。
“南娆地相较安全些,因战争,古妖界尸横遍野,原居民妖族几乎全部移民至南娆地,再说,魔是魔气滋生,虚是上苍恩赐,两个种族都有共同的生命之源,根本上不必分家。”
其实真实原因是本还未官宣的热武器在此次战事中被用于相对大规模的战场上,直接打乱我后续所有计划,信仰入不敷出,也几乎让我失去那片利源,权衡利弊,选择发展现在自然条件更好的南娆地是情理之中。
在战争打响后不久,我计划中的一条覆盖所有计划的线就被逐步瓦解,毕竟热武器本就不属于修仙体系的世界,两段截然不同的信仰线交汇导致的后果只会是信仰之力乱流,这是真理,无可非议,也属实是让我没有想到,不过没关系,我算无遗策,出于新权的警告,我在计划正式实施之前就把事做绝了,没伤及根本,影响不大,对天君及其知情敌方更能起到震慑作用,总结就是无解阳谋,不知道新权看出来没有。
北尚,一落地,障眼法先一步把我的右臂隐藏,远远看去,并未有什么不妥。
旻霜朝我露出一个放心的笑,艳阳下,一个准备已久的惊喜在靠近腹地之时逐渐放大,成为一条壮丽的风景线,人声鼎沸,热情似火。
我懵着反应不过来,民众簇拥着把我推上千万万民众搭起的高台,小梯凳一撤,把高台一推,六只脚轮子载着高台与我就朝前面驶去,从这一刻起,没有皇袍,没有华丽却冰冷的加冕,那根独一只的金簪,也胜不过人民所赠的花冠。
我在欢呼声中拾起一支被民众抛向高台的月桂枝。
今天开心吗?
一道声音逼音成线传入我耳中,带着笑意。
我转头遥遥所望,看见笑得一脸欣慰的旻霜,外交部承礼组,看来世音那边也是她授意的了,回过神,我也回以她一笑。
就几十年时间,神界的目标从吞并青丘到如今的复兴大一统,而青丘,有我在,逐渐成为整个万界大陆能量体系及六界各领域的中心,我怎么能不开心。
一想到青丘历代以来,独一份的待遇被我得了,我就高兴,我能感觉到民众的热情,可这似乎并不来源本意。
神界,无边的白日青天,凤族那边还是远山之涧,连绵黑夜。
天君等一众神祇对此次战争的损失召开会议,一招空前绝后的阴谋也慢慢浮出水面。
一个套圈进去,神界经济崩盘,借魔主的手灭了三大古老家族,为夏酩姝报仇,炙于凤族在仙界的布局被彻底瓦解,龙族在仙界唯一用从商得到的权利失去作用,叶氏商业帝国被青丘吞并,最后战争收相海北尚南娆,无数资源,与魔界一手创造古妖界数国,魔界百数种族迁徙,与青丘、仙界接壤,受魔主直辖,分界于罔天山,万国朝拜成就基本达成。
青丘南娆地与魔界接壤,远离仙界纷扰,相比古妖界被百数割据,三界围绕,又是兵家必争,南娆地实在安全。
画面一转,此时此刻的九重天宫,一张圆桌上缩小版的立体妖界地图映入眼帘,到场几位天尊围坐八方,气氛或多或少有些凝重,视线定格在被小红旗标注的古妖界的那片土地上。
“双方刚完成交易就发动战争,我就说过不可取。”沛青说话间牙缝吞吐的气息转动着手指尖上的旗标。
可盼面对此事还是与往常一般冷静,只是稍稍皱眉,摇了摇头,边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双方之间的合作并没有因为此次战争而终止,这已是万幸,现在要面临的是经济危机。”
苏翎就显得没那么淡定了,她也从来没有淡定过,看着桌上的报表,抱头缩项:“她什么时候开的金融战?叶湫!不过是放了一个叶湫!就让叶氏搭上她,让她利用上叶氏,好算计啊,郁焱,真是好可怕。”
沛青呼气,蔫蔫的:“是啊,多可怕,就凭她神魂之躯,无垢之体,是一个什么都做的出来,不受法则约束,甚至没有命簿的圣女,就凭她那不过1600岁没了神骨也能靠混沌之力吊着的半条命……”
沛青还在那叨逼叨。
天君坐于上位,没有把沛青的抱怨听进去,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张地图上,让人看不太清神情,窥视不见千头万绪,姿态圣洁,那是复杂的。
他出声打断沛青,回答着:“这个盲点让整个神界损失惨重,黎卿与郁焱的联姻,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凤族那边最好下手。”
“凤族?他们早就是强弩之末了,把誉满天下的九重天天君逼到这种地步,郁焱……”沛青无奈又显欣赏地点了点头,张着嘴找不到合适的褒贬词,“她可以。”嘴角挂的无力地笑也不知是被神族不争给气的,还是见六界之内出贤人而发自真心。
“可是他们谈成了。”
可盼话一出,整个大殿上静了好久。
不过一会儿,到场的众天尊开始一句接一句的倡言,一言激起千层浪,有意见,自然也有反驳。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为什么不选龙族?”
“如今龙族与青丘关系紧张,求和成功的概率又是多大?”
“如果一开始就和平发展,何尝得不到这些?”
“啊啊啊啊啊,悔啊!!”
“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更没有如果。”
……
天君对这些‘股东’叽叽喳喳完全没有团结精神的行为感到心烦,抬手制止:“让凤皇下手吧,不管哪方面,尽量议和,争取时间。”神界的底子烂了,底牌拿出来作用不大,还有可能激得历史提前结束,这的底牌指的还是那泼天的神力底蕴,历史…当然就是历史,至少在天君看来,是已发生的未来。
天君后悔了,凤族靠不住的,凤玖那一代频频发生的异象就已经提醒过他了,凤玖或是逍窈,也已经在本人都无有察觉中给予他提示。
后悔什么?给凤玖提前完成任务的时间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那1000年时间就像是他赊欠的,是整个神界的倒计时。
就像天君望去宫门万里之外,那正在发生着起义,而他瞒了下来。
黎卿呢?她的目的怎么也不会是复兴神界,迟早,她会与我不谋而合。
“此次战争结果来看,青丘界发起战争几乎没有代价。”
在可盼低眉沉思的同时,苏翎等天尊抿嘴,看清了一切,欲言又止,不得不说,‘发起战争’‘几乎没有代价’,好熟悉的词……
“神魔大战是惨烈的,因为参与前线的所有人都会死,这次也差点……”
沛青话音未落,苏翎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这个疯子,神界的商业,这么基础的线就在她手上握着,钱也源源不断流进青丘的内帑,青丘本土却并不需要货币,我们还不得不拾着权给青丘办事,这一战,我们的损失若传扬出去,足以让她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那些莽夫疯子上午听闻下午就投奔她去了!”
沛青叹气:“乐观一点,至少金融和内部经济还在我们手上,钱也不是都去她口袋里。”
“这话糙理不糙的,你确定?按照这种情况发展势头,神界要么成为附属,要么引发内战,文明倒退都是轻的。”
“其实真的可以让那些莽夫去投奔她,你又不是不知道,青丘的排外心理有多强,还能替神界处理一帮蠢货,也能借此由头……讲究个师出有名。”
“你也疯了吧?她只是排外,她不是蠢,莽夫?什么莽夫?,那是天才!再说你没看到现在青丘交界处挂着的横幅。”
“那就只能发动战争,武装夺取……”
“打得过?”
苏翎再一次打断他,不明白这群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她看得开,现在已经不是初神时代,而她却选错了路。
想到这,苏翎在一片讨论声中挠头抓狂:“天呐!天爷要亡我神族。”
而这不吉利的话到底还是没在神圣的九重天留下回音,打不醒思想早已腐朽不堪,治丝益棼的众天尊。
“拿神力的基奠去和她比,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可盼听见,赶紧扯开话题:“少主呢?还有凤皇去哪了?”
久不说话的沛青手指微蜷,旗标啪嗒一下掉在桌上,埋没于远山岩崖,不见踪影,他似乎看到什么,眼神发直,脱口而出:“遭了。”
而天君对沛青的异常充耳不闻,闭眼不见,早已离开了高地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