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望我脚上破了洞的脏球鞋,还有脏的看不清花纹的小学校服。
我甚至不敢相信是眼前这个女人把我生下来的,但是最终她还是牵住我黑乎乎的手。
面无表情地说:“走吧。”
她嫁给了一个姓江的男人,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英俊,善良,包容,还为她花很多钱逗她笑。
这在我去世的爸爸那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我的爸爸只会说:“婉晴,别哭了,你就安心跟我过日子吧。”
我被她牵着走进那些我一生都本不该触及的美梦当中。
芬芳的鲜花,甜蜜的水果,精致的奶油蛋糕,钻石一般闪耀的水晶吊灯。
而在我开门叫了她一声妈妈以后,我又被她硬生生扯出这梦境,拽到房间里一边掌我的嘴一边尖叫。
“来之前不是说让你别叫我妈妈吗?!”
我一边捂着嘴哭一边解释道:“我忘了……”
那一瞬间我似乎懂得她在那些年岁里的眼神了。
我对于她来说便是美耻辱的钉子,被狠狠钉进她本该光鲜闪耀的人生里。
我是那段不堪的人生里遗留下来的孽种。
只要她看我一眼,就会想起那段如同蛆虫一般扭曲挣扎的岁月。
可她那么骄傲,她想重新活一次,她不能看见我。
可她还是要看见我。
就好比此刻我江叔叔打来电话:“涔音,明天晚上可以回来吃饭吗?你延灼哥哥回来了。”
我真为她伤心。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我第一次见到江延灼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而我更小,我才十岁。
在乡下养的脏兮兮的来到他们家,何婉晴根本不管我。
江叔叔看不下去,让佣人带我去买新衣服,可到底也就那么回事儿,穿上龙袍不像太子,反倒像个小丑。
回到家里甚至偷听到小保姆躲在角落里和做饭阿姨悄悄道:“哎,这太太人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气质,怎么生出来的丫头这副德性啊?”
做饭的阿姨捂住嘴小声回道:“又不是我们先生的孩子,听说是和乡下野男人生的。”
一边的楼上,何婉晴正扶着楼梯缓缓下楼。
听见她们的对话整个人又崩溃了,“通通通”地。下楼走到她们面前,指着门外歇斯底里尖叫。
“滚,立刻给我滚!!”
然后抓起桌子上的一堆茶具就往地上砸,瓷渣子溅了一地。
小保姆和做饭的阿姨战战兢兢地赶紧溜了出去。
何婉晴见人走了,又回过身来往我身上撒气。
把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我拽起来,一边把我往门外推一边哭喊。
“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被你害的还不够吗!全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我呆愣愣地避让着她,然后听见身后有人冲进来。
江叔叔挡到我身前,拦住何婉晴道:“婉晴你冷静点。”
何婉晴不再动弹,趴在他肩头呜咽的哭。
转而我便发现身后的光被挡住,泪眼朦胧中回过身去看,竟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倚靠在门口。
该怎么形容他?
那一瞬从小到大一直被动画片荼毒着的我觉得这一定是我的守护天使出现了。
眼前的少年肤色白皙唇色嫣然,一双眼睛明亮到蛊惑人心,漂亮得像一场美梦。
而这梦里只有他能够懂得我,谅解我,甚至是救赎我。
我望着他,甚至在心中愚蠢地祷告起来。
天使啊天使,我该怎么办呢?
他便像是听见了我心中的祷告声,垂下眼睫扫了我一眼,微微蹙起眉头,又抬起眼睛望着前方江叔叔的背影笑起来。
“我妈在世的时候你对她有对这个女人一半好吗?”
我终于清醒过来,这是个大活人。
倒是何婉晴的哭声竟然一下子止住了,从江叔叔怀里抬起头望向他。
骄傲完美如她,竟然慌张起来,手足无措地抹去眼角的泪,结结巴巴道。
“这个是延灼吧,你,你好,我叫何婉晴,我是你爸爸的……”说着她抬眼望了望江叔叔。
江叔叔接过话来道:“这是何阿姨,以后她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而后又指了指我:“这是何阿姨的女儿涔音。”
叫做延灼的少年端着下巴,目光无声地扫过何婉晴,目光又落回江叔叔身上。
与生俱来的矜贵叫他连轻蔑都显得漂亮而优雅。
“你受得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人,我可受不了。”
言罢便从江叔叔身侧穿过,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上了楼。
那是我同江延灼的第一次会面,我连冲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倒是亲眼看到骄傲要强的何婉晴在这位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叫江延灼的少年面前一败涂地。
我在心里开始畏惧起这个少年来。
他像是带着某种让人难以言说的气场,光是矜贵又轻蔑的模样就已经叫人不得不让他三分。
不可否认,如果他愿意,他似乎甚至可以比何婉晴还让我痛苦。
而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何婉晴屡次三番的碰壁应验了我的猜测。
在江延灼面前她迎起笑脸嘘寒问暖,吃饭时又殷勤地替他夹菜。
尽管最后都被当事人毫不留情地剩下,但是她似乎乐此不疲。
江延灼是她本该拥有的孩子的具象,漂亮优秀,聪慧过人。
即使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她喜欢的不得了。
她甚至不在造次地哭喊。
即使在吃晚餐的时候被江叔叔说起:“涔音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不能总这么对她。”
她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忘记我的存在了。
而一边的江延灼则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扒拉着碟子里的菜。
我坐在他的一边,埋头吃着白米饭,懦弱的甚至不敢伸出筷子去夹菜。
倒是江叔叔往我碗里夹了块排骨,我狼狈得连头都没抬,兀自夹着那块排骨送进嘴里。
就连谢谢都不敢说出口,我知道沉默是我用来自保的唯一盾牌。
那些日子里江延灼除了给一家子人摆臭脸以外,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房间里拉小提琴。
听说在国外是家里请了专门的声乐老师来教的。
有小保姆悄悄聚在一起,一边听着楼上传来悠扬的琴声,一边吹嘘起他外公的家族在国外那些资本主义社会里滔天的权势。
“这小少爷长大了以后也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配得上。”
“奥呦呦,人家小男生还没成年呢,你就动起歪脑筋啦?”
“哎你说什么呢你脑子里才是歪脑筋呢……”
诸如此类的议论她们连避嫌都懒得避。
当着我这个无关紧要的野孩子的面嬉笑怒骂,又在何婉晴下楼来的瞬间恢复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