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湾巷在这块物欲横流车水马龙的地界里算是个特殊的存在。
油腻腻的街道两边是低矮而颓败的筒子楼。在一圈所谓现代化而实际上只是冰冷的毫无声息的高楼的围绕下,显得畏缩又阴郁。
以至于负责城市规划的人甚至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就这样任着这只爬虫潜伏进了城市的灯火里。
而我们这些人则组成了这只爬虫的触角躯干头部亦或是别的什么,反正怎样都是爬虫。
比如我的房东老郑头,平日里唑着茶壶嘴总要背诵点网络吸灵鸡汤,而后用来给我们年轻的租客们指点指点人生的迷津。
“这女人不要认为找个有钱男人就什么都有了,世界上年轻的女人多的就像货柜上的可乐,喝不喝都无所谓。”
老郑头而后摸住我的手道:“小江,你懂吗?”
我说:“我不懂。”
他便顺着手腕摸上我的手臂,道“这就是说啊,得抓紧眼前人啊……”
每到这种时候,我便立刻抽出手臂在身前握拳道:“我觉得男人不是女人的天,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说完我一转身一边跑一边道:“我要抓紧工作,努力当上ceo,迎娶高富帅!”
而和我住同一间房的室友陈娇,某知名山寨手机货柜销售员,兼职剧组龙套演员。
每天刷着指甲油同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唉,小江,还是你们乡下来的姑娘好,不讲究。不像我们,买瓶化妆品就得吃半个月的泡面。
这种时候我就会惊讶的张个大嘴,不可思议道:“哇,真的啊,这么夸张。”
她就拍拍我的肩:“放心,等我被大导演看上了,我用不完的都是你的。”
尽管她这样说着,可我第二天还是发现我从超市买的惊爆价十八块八超值优惠装洗面奶又被人挤走了半管。
陈娇的男朋友叫阿力,是我们这片的小地痞流氓,经常过来跟在陈娇后面甜言蜜语一口一个“亲爱的”。
等到陈娇转身不注意的时候,又咧着一口槟榔嚼到发黄的牙齿对我挤眉弄眼。
再等到陈娇去卫生间,他就会走过来,对我吹口气意犹未尽道:“吃醋了吗?”
我屏住呼吸等到那阵风过去陪笑着道:“没有没有,你们小两口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呀?”
他听完便无限迷醉道:“不许撒谎……”说着手指就要抚上我的耳廓。
我避之唯恐不及,一个转身拎起包就跑出门,最后一头撞上楼上刚下来的软饭男。
在满鼻子香水味儿涌过来的一瞬间,我又被人猛力推开撞上老旧居民楼的楼梯扶手。
掉落的漆皮粘上衣角,他皱着眉大声冲我吼道:“喂!你恶心不恶心啊?”
而后似乎是不解气,抽出手帕擦了擦面前缎面亮的劣质的西装。
又道:“小丫头片子手段倒是不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还骚到我身上来了,想的倒是美!”
我通常是沉默着等到他走开才“嘁”一声翻个白眼,拍拍衣服嘀咕两句:“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可尽管我的日常生活每天都在这样一片脏乱差之中鸡飞狗跳,我也还是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何婉晴的脸色的打算。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搞清楚她是真的讨厌我,幼儿园的老师说世上没有一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何婉晴绝对是个例外,她最讨厌的就是我叫她妈妈。
10年前她刚嫁给我江叔叔的时候带着我踏进她新住进去的别墅里。
我因为当着管家阿姨的面唯唯诺诺地叫了她一声妈,而被她硬生生拽进房间里掌嘴。
我嚎啕大哭起来,江叔叔听见声音才冲进来把我拽了出去。
我根本搞不懂脾气温和有礼的江叔叔为什么要娶她,尽管她漂亮,尽管她聪慧。
可是她的脾气真的太差了,翻找着那些幼年的记忆,我不记得她有给过我好脸色看。
同样的也没有给过我爸爸好脸色看。
我爸爸是我家那个小镇子附近矿场的工人,尽管穷困潦倒,可是娶到的妻子却出乎意料的美丽动人。
在那个已经开始流行自由恋爱的年代里这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记忆里有那么一回,邻居来家里聊天,忽而问起一直沉默着正在做饭的何婉晴。
“婉晴,你娘家是哪里人呀?”
大家的脸色一瞬间都很难看,也包括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小小的我。
每当有人问起类似的问题:“婉晴,你是怎么认识春生的?”
“婉晴你是从哪里来的?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气氛一瞬间就会变得僵硬起来,这个时候问话的人便了然了,笑着打岔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是谁传开的,何婉晴根本不是自愿嫁给我父亲的。
她在念大学的时候因为坐错了车而被人骗走,最终被我奶奶相中买过来给我的父亲春生当了妻子。
那些年岁里我经常在半夜从被子里坐起来看见她坐在床头以泪洗面。
到了白天她又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做饭买菜洗衣服。
可是只要我有一点点不如她的意,她就会像疯了一样尖叫,严重的时候会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出门去。
除去她极端的性格,她别的也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很多时候我都清楚,我和爸爸还有奶奶,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衣服总是整齐而干净,颜色搭配的井井有条,我们不是。
她说话的腔调总是标准而绵软,像电视机里念台词的女主角,我们也不是。
她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是每个周三下午电影频道播放的文艺电影,通常这个时候奶奶会直接臭骂她然后让我过去换掉。
她面对爸爸的讨好与殷勤是完全的冷漠无情,面对邻居的八卦与闲聊表现的兴致缺缺。
面对我时则是像看见墙角的臭虫一般的厌弃。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个深夜里,奶奶去到姑姑家里住,爸爸在矿上工作。
我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写作业,何婉晴在房间里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她挂掉电话没多久便有人敲门的声音,何婉晴匆匆从房间里走出来,打开门。
有穿着制服的帽子叔叔进来,几个人说了会儿话,有人问:“那这个是你女儿吗?你带着她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睁大眼,慌张的不敢呼吸。
何婉晴回过头平淡的瞧了我一眼道:“不是我女儿,邻居家没人管跑过来做作业的。”而后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从那以后她便没再回来过,倒是家里总来帽子叔叔问东问西。
奶奶时常坐在饭桌上气的撂下碗筷大骂:“真是个不要脸的烂货!”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镇子附近的矿场出了矿难,我爸爸也再没有回来过。
奶奶不骂了,整天开始以泪洗面哭哭啼啼。
“我们家春生就是命苦……”
而后又搂住我,“我们家涔音也是命苦……这没了妈又没了爹……这可怎么办呢……”
帽子叔叔再一次找上门是奶奶去世以后,姑姑不想养我去法院说何婉晴才是我的监护人。
最后时隔几年,我又再一次见到了何婉晴,她美的像换了一个人。
头发高高的挽起,露出姣好的脖颈,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根本没有她万分之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