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我遇见江延灼是在圣诞节的夜晚。

包厢里众人狂欢呼啸,乱七八糟的歌声里夹杂着玻璃酒杯碰到一起的清脆响声。

我的挚友徐清嘉因喝醉而赤着脚在围城圈的沙发上跳了十八个来回,最后被她的丈夫,也就是我们那个年纪轻轻而面貌冷清的顾老板当场抓包,毫不留情地揪回了家。

这俩人走了以后,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最后我在劫难逃成为众人逼问的对象。

同事甲:“哎涔音?你跟徐清嘉这么熟,她都没告诉你她是顾老板的太太?”

同事乙:“顾老板的相好的不是何总监吗?”

同事丙:“这怎么悄无声息的就结婚了啊,肚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筹码啊?这么快就能把我们顾老板搞定?”

同事甲:“这是徐清嘉什么来头?也没听谁说过啊?”

我抱头鼠窜:“哎呀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尿急!”

说着逃一般拉开包厢的门冲出去。

外面走廊歌声杂乱飘渺,《我想念》里面夹杂着《悬溺》。

我插着口袋正独自穿行着,便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江涔音?”

声音带着点不确定与讶异。

我可以非常肯定,这个声音不是我认识的人。

可他又那么准确地念出了我的名字。

于是疑惑地回过头去瞧,身形高挑的青年西装革履站在走廊尽头。

眉目俊美而漠然,一双眼睛亮得叫人心悸。

熟悉感顿时扑面而来,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而后就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来:江延灼。

下意识地垂下睫去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在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后我不露声色。

我疑惑的笑起来:“先生认错人了?

我在心中细细算来,我们上一次见面居然是十年前。

那对我短短20来年的人生来说实在是要算做非常糟糕的回忆。

所以如果要为这样的关系而笑脸相迎同他谈笑风生是真的没有必要。

况且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也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同他谈笑风生。

“你不叫江涔音你回头做什么?”他抄着西装裤子的口袋微微蹙起眉。

他的口气熟悉又嗔怪,像是在教训我。

我被他噎得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却瞧见他背后又冒出来个男人。

男人手臂往他肩膀上一搭,笑的意味不明。

“江延灼,行啊?这些年在洋鬼子堆里学开了呀?比我还会搭讪。”

说着男人的视线飘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就是看着嫩了点,没想到你好这口。”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刚准备回怼,便瞧见江延灼把他的手臂从肩上扯下来。

江延灼不耐烦道:“鬼扯什么?是我妹妹。

他在说出“是我妹妹”四个字的时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像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又一次被他当场抓包。

可我愣在原地回顾平生,天地良心,我上一次做亏心事还是昨天拿着那个老占我便宜的老房东的牙刷刷遍了厕所。

成果当然是干干净净闪闪亮亮,仔细想想也算造福了我们众租客,实在不算什么大错。

“我可是念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从来没听说过你有个妹妹。”男人不依不饶揪着这个点不放。

我懒得掺和他们的对话,抬脚想走,却又被江延灼从身后叫住。

“去哪儿?为什么不回家?”

他竟拿出为人兄长的口气来,我觉得有意思起来。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的口吻管教过。

如此甜蜜的负担,只有以叛逆的形式向大人撒娇的中学生才会拥有。

我回过头,恶劣地笑起来:“我偏不回

家,我在外头玩的开心的很呢。”

说完我又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前走去。

转而我听见江延灼的声音:“跟我回家。”

我心说你还真演起来了,然后尚未反应

过来,他已经跟到了我的身后擒住了我的手腕。

在我恍神间,他已然回过头对着身后的男人告别道:“今天先到这儿吧,我有急事儿,改天再约。”

原来是想为我解围。

我正走神,面前的人竟拽着我向前,电梯好巧不巧开了门,下来一波人,他正好把我拽了进去。

圣诞节里出来的都是出来玩的情侣,挤在电梯里不是手拉着手就是头挨着肩,我不动声色的甩掉他的手。

揉了揉手腕,他靠在一边瞧着我嗤笑了声。

我从这声嗤笑里似乎听出来一些别的意

思,心虚地收起了手抄进外套口袋没有说话。

出了电梯以后,一楼大厅有落雪后的凉风顺着旋转玻璃门吹进来,扑到脸上冻的人哆哆嗦嗦。

我走在他前面,步子越走越快,距离越拉越大,就在我准备结束连这次告别都用不着寒暄的重逢冲出旋转门去搭公交车的时候。

他在后面吐了句:“你投胎?

我缓下脚步定在原地蹙起眉回过头去看他。他立在雪地,里眉目清朗深姿挺拔,少年时是难得一见的俊秀少年,长大了举手投足也是同样的矜贵多情。

可即使是这样我觉得我也还是要反驳他一下,于是我呼了口热气面无表情道:“我倒是想。”

他皱着眉头没对我的话做出什么回应,只兀自伸出手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

“我车停那边了。”

而后换成我跟在他身后走,路边是成堆的脏雪,头顶是蓝紫色的夜空。

远处是行人的嬉笑,我觉得有些寂寥,抄着口袋一脚蹬在路边一棵绿化树上。

他又蹙起眉头来回过头看我。我觉得有些丢人,又只好快步跟上。

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我才发现江延灼的车子是新买的,由此可以看出他回国没多久。

他打起方向盘的时候我又把眼睛落在他的手腕上,他倒是没看我。只是淡淡提醒我道:“把安全带系上。”

我拉过安全带,注意力还是若有若无的瞟向他的手腕,他似乎是有所察觉。

只是兀自道:“车可以开,但是没在拉琴了。”

我被他看穿心迹,慌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胸口闷的我喘不过气。

我眼睛望了会儿窗外又望向他的侧脸,最终我鼓起勇气小声道:“对不起。”

前方亮起红灯,他停下车侧目好整以暇地望我。

“你自己也知道说对不起没有用的吧?”

他的语气竟听不出一丝一毫怨恨。

而我只能小声地,无比愧疚地答了句:“嗯。”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打起方向盘的时候只道:“住哪?我听何阿姨说你自己搬出去住了。”

“南湾巷,路口停就好,车子开不进去。”

也好在开不进去,我觉得他不会想要把他这辆光是看牌子就知道昂贵到让人泛起心脏病的新车开进那条又黑又长的小胡同里。

我下车的时候觉得一句话不说总觉得怪

怪的,于是低下头朝着车窗里的他道:“再见。

其实也没有必要再见。

他若无其事,随口也答了一句:“再见。”

说是低头启动了车子,没有不必要的敷衍与寒暄,一切都是没有准备要再见的样子。

旁的人之所以能够你我来往和平共处,全是身为成年人而对外界时的自我保护之上。

而我们之间的和平共处,却是建立在我们幼年时代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极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