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是坐落在县城东门浦阳江桥头上的一家饭店,其主人叫郦天罡,其祖上是大药商,据说在先锋、同治年间,郦字号药铺遍布大江南北,每年年尾来他家结账送银子的车队络绎不绝,家富万贯。可惜后代子孙不争气,抽鸦片上瘾,家道败落,到郦天罡手上时,只留下一座望江楼作为他唯一的养家之本。郦天罡年轻时曾经有过雄心,要中兴祖业,再次把郦字号旗号竖起来,可是时运不佳,南下北上做了几次药材生意,只亏不赚,搞得意气消沉。他身体里来自祖父和父亲的享乐基因开始发酵,他认清形势悬崖勒马,步父亲的后尘捧起了鸦片枪。年纪不到四十,就以老夫自称,把家业交给夫人姚彩凤打理,自己隐居后院,百事不管,成了闹市里的隐士,真正的隐士。姚彩凤是他从妓院买来的如意夫人,十几年前郦天罡正室夫人病死,于是把姚彩凤扶了正。正是这个从良的烟花女子,创造了奇迹,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拯救了半城百姓的生命,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见了她也是小巫见大巫。
一个月前,日本人的64师团和一批伪军渡过钱塘江,强攻浙赣线上的重要交通枢纽诸暨县城,国民党的16师在城北的雀尾岭一带狙击,双方激战,枪炮声几天几夜不曾间断。城中国民党的县长见势不妙,在县保安大队护送下,把办公室搬进了县城东面的大山深处一户财主家,开始卧薪尝胆、静观其变。诸暨县城瞬间成为无主之地,牛鬼蛇神全出动,日本强盗没到,地痞流氓先冒头,奸淫掳掠的把戏已经开演。姚彩凤家唯一的资产就是搬不走的望江楼,走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在旁人,早束手无策,只有她,一个曾经的烟花女子想到了生产自救。她联络上城里几户店家,有烟馆的老板,有妓院的老鸨,有布庄、米庄的老板等等不一,大家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抱起团来生产自救。国民党的县长已经跑了,国军打败仗是铁定的,于是没等雀尾岭的炮声停息,他们就开始大忙特忙:动员城里所有有气力的男人杀猪宰羊,安排酒席;动员城里所有的明妓暗娼走出闺房,涂脂抹粉,穿上开叉开到大腿根部的旗袍,手拿彩旗,在县城北门外集中。两天后的早晨,雀尾岭的枪炮声终于平息,她迫不及待指挥手下几十人的胭脂花粉团在城门外八字形排开,一边挥舞彩旗,一边用人间最娇柔造作的女声热呼:“欢迎大先生进城!”。
可一众妖魔鬼怪喊得喉咙嘶哑,始终没见日本兵的影子,姚彩凤的魂还在魄没了,难道国军真把日本人打跑了?那就完了,县太爷回来后要收拾的第一个就是她这个汉奸头子。后来她派去城外做眼线的店里的伙计气喘吁吁赶来告知,城东的堤埂上出现日本人的膏药旗。原来从北面过来的日本兵以为城里还有国民党的守军,想来个包饺子通吃,所以北边的大部队没动,东面包抄的奇兵先出现。于是缠着小脚的姚彩凤带着一群穿着花盆底、高跟鞋的胭脂花粉团急忙驰援东门。幸亏伙计通报及时,更加上日本人不知城中虚实,不敢轻易进攻,给姚彩凤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把迎接大先生的场面布置起来。梅溪桥头,彩旗飘飘,香风阵阵,莺声呖呖,日本人大概也懵了,这不就是中国人惯用的“美人计”吗?怕有诈,急忙在桥的另一头架上一长溜歪把子、九二式、三八大盖,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横扫这支天降妖兵。后来翻译官听明白“莺声”,急忙报告指挥官,这才化干戈为淫欲、酒肉。城东一隅免遭屠戮,姚彩凤们刚刚离开的城北却遭了殃。姚彩凤的胭脂花粉团离开城北没半个时辰,北面的日军就突然发起进攻,冲进城门,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大开杀戒,顿时诸暨城里青石板铺面的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不知道那天在梅溪桥头,当姚彩凤的胭脂花粉团面对日军的枪口的时候,有没有过害怕?那边只要一扣扳机,这里就是血肉横飞。据目击者说,姚彩凤们脸上始终是笑颊粲然,跟她们在妓院里招徕客人时的神情全无两样。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妓女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最肤浅、最简单,而实际上也最真实:这个世界浓缩了就是一座设施齐全的妓院,大家各取所需,酒肉是前奏,金银是媒介,上床是高潮。只要懂得这个道理,世界已经踩在脚下,面对最凶恶的敌人,她们也敢不屑一顾。只要是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正因为她们的简单,才不知害怕……
当袁啸风踏进望江楼的时候,这场迎接“大先生”进城的仪式过去还不久,日本人的饕餮大餐余音绕梁,店里元气尚没有恢复,顾客寥寥。走上木梯就是二楼大厅,周彬喝着茶和一个穿粗布大褂的女子坐在大厅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低声交谈着什么。女子的后背对着大门,袁啸风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背影很让人遐想,一头润泽的青丝盘在脑后,后颈皮肤像凝脂一般白洁。袁啸风有些好奇,看样子这个女人应该是个富家小姐,怎么这身打扮?走进一看,果然,女子的粗布大褂太宽大,后颈处露出里面一件粉红色的缎子袄子,这可不是一般庄户人家穿得起的。
周彬听见脚步声,侧头看见袁啸风,急忙站起来迎接,刚刚在和女子谈话时脸上还有几分俏皮的样子,现在已经很认真了。
“袁哥,来了!快请坐。”
女子转过站起来看见有陌生人过来,也急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说:“那我走了!”
女子拿过桌上的盘子要走,却被周彬叫住。
周彬笑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在上海租界上班时的上司袁啸风袁巡长,破过租界里好几桩案子。袁哥,这位是小珍姑娘,仙女下凡,来文明阁端盘子。”
女子的脸长得十分清丽,那额头光洁无瑕,真像周彬说的,像仙女一样,那额头简直就是走上天堂的阶梯,令人神往。可惜的是女子的眼睛里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哀愁,无助又无奈,不禁大煞风景,又让人产生几分怜悯。女子本来一直是低着头的,听说了袁啸风的巡长身份的瞬间,眼神闪电般朝袁啸风瞟了一眼,浑身上下几乎颤抖起来,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女子上前,礼貌地问候道:“袁巡长好!”
女子本来说要走的,现在迟疑着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是周彬不耐烦了,催促道:“快下去!叫人给袁哥来杯茶。”
女子无奈,只好下楼。
周彬说:“袁哥节哀吧。人都免不了一死的,大婶娘这把年纪了,也不算短寿……”
袁啸风摇头,说:”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我听说她是被吓死的。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想请你这个警察局长查查。”
袁啸风盯着周彬,周彬叹了一口气,压着嗓门说:“这也不奇怪。日本人杀人,那才叫杀人不眨眼。大婶娘一定是亲眼看见他们杀人了吧!”
袁啸风催促道:“继续说下去。我想知道得多一点。老人家活着,我不能尽孝;现在死了,我必须尽责。总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周彬冷笑:“大婶娘是吃素信佛的,见了那种场面,不吓死才是奇怪,吓死全在意料之中。你还能让我说什么?算了吧,不问不知,不知不罪。还是难得糊涂。”
袁啸风坚持道:“我必须知道。”
周彬突然面露惊恐,浑身发抖,他急忙端起茶杯一干而尽,这才慢慢才平静下来。原来他的茶杯里盛的不是绿色的茶而是白色的同山高粱酒。
周彬嘴里吐出浓浓的酒精味,直摇头:“哥,算我求你了,以后找机会给你说吧。行不?”
究竟发生了恐怖的事,让大伯、堂兄都不敢开口,甚至于像周彬这样胆大包天亡命之徒都为之色变?袁啸风感觉后背也开始竖汗毛。他知道现在周彬是不肯说实情了,不想再耗下去,站起身要离开。
周彬急忙拉住他:“哥,别走,我有件事情要求你。”
袁啸风冷笑:“看来那封信果然是你写的。”
周彬一顿,马上领悟了。本想抵赖的,可是看到袁啸风直逼他内心深处的责问,知道骗不过,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周彬道:“袁哥果然厉害,神探!兄弟佩服了。给你的信确实是我请人写的。对不起!不过也是为你考虑。”
袁啸风:“堂堂警察局长求我这个平头百姓帮忙,传出去恐怕不妙。算了,别抬举兄弟了,我还有点私事要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周彬急起来:“这事情虽算是我求你的,但干系你比我还大。下坊门村男女老小几百条性命全捏在你手里。稍不当心,你的叔伯兄弟亲族一个都活不了。”
袁啸风吓了一跳,不敢拂袖而去了。
袁啸风说:”你不要信口雌黄。”
周彬说:“你坐下来仔细听我说,才知道我是不是信口雌黄!”
周彬把袁啸风按在椅子上,这才一五一十说起里。半个月前的一个深夜里,在望江楼桥头的日军岗哨附近发生了一桩怪事。三个浑身泥巴的国军士兵趁漆黑的夜色从浦阳江里爬出来,袭击哨所里的两个日本士兵。哨兵发现后开枪射击,击倒了前面的两人,最后一人竟没有逃跑,反而直扑上来。日本兵来不及上子弹,端着刺刀直刺逼近过来的国军,来人不躲不闪,刺刀虽然深深扎进他的心脏,可他在倒下前张口咬住了哨兵的大拇指下端,用力之猛,几乎把手掌穿透。就算日军哨兵有武士道功夫,可以用精神控制肉体的功夫,也痛得嗷嗷直叫。闻讯而来的医务兵急忙疗伤,注射了军中常备的蛇毒血清和各种解毒药,可是不管用什么药,都不能给伤员止痛和止血,不出一刻钟,手掌被咬的日本兵吐出一口黑血,一命呜呼。这已经算是怪事,谁知真正的怪事还在后面。梅机关驻诸暨县城谍报站站长渡边上尉、宪兵队长久木中尉来查看袭击现场,当墙头探照灯的强光照在这三名袭击者的遗体上是,他们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冷气,这三个袭击者浑身湿透,结满冰霜,竟然是从桥下爬出来的死人,其中一个甚至没有心脏。这是一场死人对活人的袭击。再看负伤的哨兵,伤口处流出来的是浓浓的黑血,身体开始肿大起来。渡边和久木虽害怕还能沉住气,身边的汉奸早吓得面色煞白,舌头打结,但还是不忘向大先生献殷勤,告诉他们,这位大先生是中了“尸毒”。据当地民间传说,“尸毒”是一种只有尸体身上才有的剧毒,活人中此毒,无药可治。死人怎么可能复活?一定是活人在捣鬼。久木没有被吓到,一边向上级报告情况,一边开始安排下一步的报复行动。他的报复行动很简单,就是把和对岸下坊门村的男女老小斩尽杀绝。第二天一早,久木正在做屠村的动员令,驻在金华的日军旅团司令官就来了命令:每个士兵都是天皇陛下忠实的臣民,作为长官有责任保护和尊重他们的生命,所以此事必须在月底前“查明真相,严惩凶手”。久木的屠村行动被谍报站长渡边上尉制止了。理由是旅团司令官阁下的命令里,虽然严惩凶手很重要,但查明真相更加重要。万一屠了村后,凶手不是下坊门村人,必然逍遥法外,若继续作案,死人对活人的袭击事件再次发生,那可是严重的违抗军令行为,要军法从事。杀气腾腾的久木只好耐下杀心,答应等待梅机关“查明真相”。梅机关的谍报人员来诸暨县城才几天,尚没有建立像样的特务机构和情报网络,只靠渡边带着几个手下破案,几天忙下来,抓了不少人,却依然没有半点头绪和线索。渡边很着急,知道要想破案,必须找中国人,于是向汪伪政府的警察局长周彬求助,周彬虽然以前在巡捕房呆过一阵子,也破过不少案子,但担任的角色只是跟在巡长袁啸风背后跑腿抓人,从没做过主角。这不,自然想到了远在上海租界的袁啸风。周彬信任袁啸风的破案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袁啸风一定会全力以赴破案,因为下坊门村有半村人是他的亲眷房族,日本人一旦屠村等于灭了他的宗族。他敢不卖力吗?
周彬介绍完情况后,又猛灌一口高粱酒,说:“哥,小弟已经说完了,日本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说说,这是不是信口雌黄?”
袁啸风大惊失色,吓得嘴上不知说什么,心中却翻江倒海起来。
此番来见周彬,本来是想从他嘴里掏出大婶娘之死的真相。没想到风向陡转,大婶娘的死因成了芝麻小事,下坊门一村老小的安危才是天大的事。
他不是怵这件案子里的鬼影幢幢,甚至他是成竹在胸,他怵的是自己在这里将要扮演的角色。
这算啥回事?给杀人放火的日本人办事,这是天大的耻辱。先不说能不能破案,无论怎样最后一定博得汉奸的骂名。辜负了大伯一家的养育之恩。大伯一家一直把他这个租界里的巡长当成一家人的骄傲,在村里很占脸面,家里出汉奸,辱没八代祖宗,不知以后他们还能抬起头来做人。
可还能怎么办?不给他们办事,就有可能有几百条生命无辜遭害,这里可是有自己最亲的亲人。现在他的手里正拿着关上或者打开鬼门关的钥匙。这把钥匙落在别人手里能放心吗?甚至他得感谢周彬把事关重大的生死之钥交到自己手里……
袁啸风知道自己无路可退,这汉奸的担子非挑不行。对周彬的怨气也就上来了,责备道:“也许是我们前世太有缘,不然真没法解释你小子为什么总是把最恶心的事推到我身上?以前是那船军火,现在是死人复活。”
周彬苦笑道:“小弟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要是有什么好主意,我能让个来蹚这潭子浑水?对了,难道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袁啸风长叹一口气,摇摇头。
周彬知道事情已经八分妥当,急忙递上一支香烟,给他点上。
袁啸风沉默良久,说:“我不想和日本人直接接触。“
周彬笑出来:”没事。你有什么需要对我说就是了。只是月底是日本人给的最后期限,请哥不要忘记。对了,这是渡边亲自签名的特别通行证,有了它你就是大先生的贵宾了。”
周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牛皮纸放在桌子上。
姥姥的,周彬这小子其实早就有了准备,知道自己逃不出他布下的陷阱。日本人给的东西总是烫手的,但想起昨晚在火车站惊心动魄的一幕,袁啸风把通行证揣进贴身口袋,确实很需要它。
周彬又从随身皮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是日军随军摄影师拍的现场照片。袁啸风不敢怠慢,一张张细看,确实令人毛骨悚然,这些深夜袭击者是死人无异,三个人的嘴里都有一嘴的泥沙,很像是从水底下爬起来的,又几乎是裸着身子的,要是大活人,谁能在寒冬腊月里从冰水里爬出来,尚有攻击的能力和欲望?照片有点模糊,袁啸风看后就还给了周彬。
酒菜上来了,很丰盛。小珍端着盘子上下来回几趟,每次来去,小珍都在拿眼睛偷窥袁啸风,有时是含情脉脉的秋波横扫,有时是赌气加淘气的狠狠剜一眼,确实是个尤物,能令男人心猿意马不知所措。袁啸风在上海租界的风月场中沾过仙气,那是引领天下潮流的地方,也分享过情色饕餮大餐的一脔,何尝不识女人眉目和肢体说出的语言?但这小尤物显然挑错了时机,袁啸风现在是掉进陷阱的野兽,收网的猎人随时可能光临,吉凶难料,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情玩逢场作戏,只能假装没看见,低头扒饭,伸手夹菜。也确实饿了,离开租界后,这三四天行迹匆匆,几乎没怎么垫饱过肚子。旁边的周彬马上看出了小珍的挑逗,直直盯着小珍,一脸惊愕,显然嫉妒起来了,又不能明说,不停地用干巴巴的咳嗽提醒小珍别目中无人。酒菜饭布置齐全后,女人再没有上楼的理由,这才不甘心地偃旗息鼓,不再上楼来叨扰两人。
很明显,周彬是看上了这个女人,甚至不愿意给自己分一羹,以前在上海滩上时,可不是这么小气的,那真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有这小尤物也怪,吃了豹子胆了吗?为什么敢顶着得罪堂堂警察局长的风险来勾引自己?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饭局中途,袁啸风下楼去盥洗室小解,被小珍堵在半楼梯上。小珍变戏法一样把一只玉镯塞到袁啸风手上,一身风骚气仿佛被楼下大门外灌进来的西北风吹走了,荡然不存,表情很纯真、恳切。
小珍说:“我知道袁巡长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知道自己是残花败柳,不值得你垂爱。我身上除了手上的玉镯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请你收下这只玉镯吧。”
袁啸风吓了一跳,推却道:“小珍姑娘,你误会了,在下一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更不敢收。我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袁啸风破过租界里发生的一起珠宝抢劫案,对珠宝有点了解,当时赃物里有一对玉镯,鉴定师的定价是一千大洋,当时吓了一跳。小珍塞在自己手里的这只玉镯和那对玉镯品相有点接近,手感温润,通体透明,应该就是行里说的翡翠玉。
小珍摇头道:“我想请袁巡长给我办一件事,这只玉镯就当是定金,袁巡长如果办成了事情,我把另一只也送给你。这镯子原本是一对,配成对更值钱。希望大人千万不要推却。”
小珍伸出右手腕晃了晃,果然,一模一样还有一只,正套在她的左手腕上。
袁啸风连连摇头:“在下很想为小姐效劳,可惜我现在很忙,手头的案子人命关天,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替你排忧解难。你拿回去另请高明吧。”
小珍眼泪哗一下出来了。她说:“我在这里举目无亲,一个孤身女人到哪里去找人帮助?今天见了袁巡长,算是老天开眼,你要不答应,我给你跪下……”
小珍果然跪下来,袁啸风急忙去拉她。这时,楼上的脚步声传来,文明阁是一幢木建筑,厚木铺成的地板,皮鞋脚走在上面声音特别响。显然是周彬听到动静,过来干涉。
小珍飞快站起来,脸上充满仇恨:“千万别对你的朋友说。他是狗汉奸……”
小珍转身想走,可是来不及了,周彬已经从楼梯口探出身子,对小珍发作:“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会把事情办好。你怎么又把我哥扯进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珍一声不吭,只是不服气地白了周彬一眼,转身下楼去。
袁啸风本想把手里的镯子塞还给她,就怕摔坏,毕竟这是几百大洋的东西。算了,还是等找到机会再还给她吧。袁啸风把镯子随身塞进了西裤口袋里上楼。周彬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飞快瞟了袁啸风一眼,不过马上回过神来摆正了正确表情,知道自己现在虽然已经借日本人的血腥手段困住了袁啸风,但还是得罪不起他。
见到周彬这般神情,虽然只是电闪一瞬,但袁啸风身子冷了半截,周彬眼睛里竟然有杀机,他变了,已经不是三年前有血性讲义气的周彬,看着这小子刚才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神情,他敢肯定如果不是这件日本人的案子纠结着他,他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马上拔枪杀了自己。这里是他周彬的地盘,杀不杀人只在他一念之间,而且丝毫没有后果。伴君如伴虎,从此再没有兄弟情义,只有利益得失,得重新调整两人间的相处方式。袁啸风中心升起一股悲凉:兄弟见面说知心话的机会永远消失了,从此只能像和大世界里舞女交往一样,逢场作戏。或许他在日本人手里做事也是身不由己,既然是两只拴在一起的蚂蚱,那就玩吧。
于是袁啸风笑起来:“对不起,兄弟我好而不淫。朋友妻不可欺,这点道理是懂的,你放心吧!”
一次朋友聚餐,本来就各有心事,突然又不明不白掺和进来一个女人,真正变成各怀鬼胎。两人都情愿早点分手。周彬还装客气,要用车送他,袁啸风回绝了:时不待人,月底就是破案期限,他要投入角色。周彬也不勉强,在浦阳江桥头,拱手作别,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