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零乱

莫珦玟把几根长布条结成长绳,套住摇篮的柄,走到楼梯间的窗前,直接就把摇篮往下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把摇篮放在地上,解下绳结,布条就轻松的抽上来了。然后施施然的下楼,毫无破绽。”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金宝儿放到甬道里?”沈老爷焦急的问道,“这个人是谁?我要报官!”

“这得问少奶奶!”莫珦玟答道。

“问我?”少奶奶一脸迷茫,沈少爷更是狐疑的看向她。

“少奶奶刚刚无意间已经透露了答案。”莫珦玟生怕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赶紧解释,“想来张嫂的男人,今天也一定上了楼。”

“你怎么知道?”沈少爷恍然大悟,“今天难得湘兰不在,因而他上楼来与我说几句话。算起来我与他也是远亲,从小就时常来我家一处玩耍。他来时我因为喝了酒困倦得很,因而三言两语的就打发了他。”

“他特意上来找你,定是有事。难不成又是借钱?”沈老板冷哼。

“是,但又不是。他说我家不雇张嫂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下家,所以想挪借点先应付一下。我只说这事让张嫂问湘兰比较妥当。我说时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他应该就走了。”沈少爷心虚的说,那时真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也得把他送走,不见的小东小西还少吗,只不过瞒着不说罢了。

“借钱找你,我看他也是糊涂!”沈老爷向莫珦玟解释,“我家大账我管着,小账湘兰管着,铺子里的都是明面上的钱,一笔笔对着的,甩手掌柜哪有什么闲钱?”

少奶奶还是觉得有些迷糊,“可若真是他把摇篮放到甬道里,可金宝却是在柜台里找到的呀?”

“你看!”莫珦玟指了指对面屋顶的老虎窗。

“所以一定是它看到了金宝在甬道里,从墙洞里爬进去把金宝弄出来。可铺子锁了,它只能把摇蓝放在柜台上。”沈老爷百感交集差点老泪纵横了。

“原来是我错怪了它!”少奶奶这时才缓过神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才好。

“哎,我就说,咱家狐爷爷良心好着呢,才不会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来。”沈少爷明显松了一口气,逗着金宝笑道。

“可是,这些都是我们单方面的推测。抓人,是要实质的证据才行。”萧南卿为难的说道。

“若是我们这般指责,想来他定会一味抵赖。”沈老爷点头道,“那一位,又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看来不动声色的请张嫂上来问问,才好把这给坐实了。”莫珦玟叹息。

老沈头急急的下楼找来张嫂,莫珦玟看她长得素淡平和,不象是个奸邪之人,可低垂着的眼帘,又似乎关着那么多的心情,让人有些看不清。

“张嫂,今天少爷带金宝上楼后,你家那位是不是就来了。”

张嫂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小心的答道,“我哄金宝儿在摇篮里睡着了,少爷怕抱起来惊醒了,就让我连篮子一起放在床上。我下楼来,我家的正好来了。他知道今儿个少奶奶和米花都不在,所以就上楼和少爷说会话。还说让我把不穿的冬天的厚衣服打包了,先带回些去。”

“可有什么不妥?”莫珦玟见张嫂欲言又止,不由问。

“他让我回家,我总觉得并不是婆婆身体不爽利,但到底所为何事,我却也不知道。”张嫂怯生生的答。

“米花,你们先下去把厨房收拾了!”少奶奶突然说道。

“他上去多久?”莫珦玟见少奶奶支开了张嫂,这才问老沈头。

“不大久,但也好一会儿!”老沈头说,“现在想起来,他下楼来的时候神情极为奇怪,似乎有怒气可又带着些得意。”

“咱进去说!老沈沏壶茶上来。”少奶奶客气的把大家让进厅堂。

“咦,博古架小角落里的那对鼻烟壶怎么不见了?”大家刚坐定,沈老爷突然问沈少爷。

“什么?”沈少爷拧过头去看,这才大惊道,“咦,早上小梭子来打扫时,我还关照他轻拿轻放,怎么就不见了?”

“是很值钱的东西吗?”萧南卿职业的问。

“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当时也是觉得好看,又是一对比较难得。但若拿出去,倒也能换些钱。”沈老爷沉吟道。

“他若还偷拿了东西,怕是难以抽身了。可怜了张嫂,之后的日子,怕是越发难了。不管怎么样,张嫂把金宝带得很好,哪怕她从小没个好的出身。她有次也曾提起,被卖进张家做童养媳后,他们非打即骂的,象佣人一样使唤她。终于成了婚,她又无娘家哪来的嫁妆帮衬;生了女儿更被嫌弃,都觉得她欠了他们张家的,到最后,只得出来挣钱养一家老小。都是女人,都是母亲,我都替她觉得不容易。”少奶奶叹息道。

萧南卿答道,“我现下马上跟龙局汇报,然后去当铺悄悄问问,看是否有去当了换钱?”

“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莫珦玟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少奶奶的话虽然刺耳却很实在。

“也是,这样更周到些。若是坐实,大致就上门把人抓了。”沈老爷听了,点头赞同。

回去的路上,苏忆安不由问,“我看这事儿八九就如莫兄所说,可莫兄为何心事重重?”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顺走了鼻烟壶后,还要把金宝偷放到甬道里?”莫珦玟疑惑道。

“这人奸滑又自认聪明,才会把事做绝了。”

“这世上的好人,时时不好过;这坏人,倒是滴溜着过得不错。”莫珦玟叹息。

“如果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闲工夫来和你谈学问。靠开个学堂教人识字,的确不能改变根本。”苏忆安想起苏秀才关照他,明晚带他去见人,心里也烦燥起来。

“苏兄,有时候做过了,总比空想着好。凡事要往好的方面儿想。”莫珦玟宽慰他道。

“可惜了,没见到那只狐狸精!”苏忆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自觉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沈家养的狐狸,有人说它能变化成白胡子的老头,站在屋檐上呢!”莫珦玟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传差了,沈家老太爷才是那白胡子的老头。”

第二日,两人都起来晚了,苏忆安急急忙忙的要出门去帮苏秀才搬家,却见萧南卿气喘着进来,说道,“昨晚才问呢,清宝堂的伙计就记得张全德,就是张嫂的男人,昨儿个过了晌午有拿了一手帕子兜裹的东西去当,玉佩扇坠子哙的,的确有一对鼻烟壶。当时他家掌柜有客,他作不得主。张全德等不及,说好了今儿个再去估价抵换。一早上的,人赃俱获的堵在床上。”

“那时候,钱掌柜招待的客,怕就是我吧!”莫珦玟轻叹一声。

“得亏你这一拐腿的横插一杠子,要不然,今儿个口说无凭的。然而也没什用,那无赖一忽儿全不认呢!”萧南卿见桌上还有油饼子,老实不客气的扯了一块儿吃,蹭得满嘴的油腻,口齿不清的抱怨,“他还说,那对鼻烟壶他向沈少爷要的时候,沈少爷嗯了一声允了的。”

“沈少爷昨日怕是喝得多,估计那会子要什么他都会应。”莫珦玟冷笑道。

“所以啊,这就说不清了。又听着我们前脚刚走,他娘后脚就抱了孩子去沈家闹上了,老沈刚来找我们去调停呢。”

“那金宝的事儿呢,他认了没?”莫珦玟又问。

“自然更是不认。他那胡搅蛮缠的性子,没抓个现行,打死都不会认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他一定打过沈家少奶奶那些金银器的主意。”这是莫珦玟昨晚回来后才突然想明白的事儿。

“不是在仓库里吗?”萧南卿一愣,但很快想明白了,叫道,“我懂了,这跟金宝在柜台上一个理儿。狐爷爷看到了,把东西拖到仓库里了。”

“我想着这甬道的钥匙,是不是随手放在哪,谁都可以悄悄的拿走再放回去?”莫珦玟说出了关键。

“昨天我可见着了,老沈头就是从厨房外那张条桌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来的钥匙,说都是串着些无关紧要的。”苏忆安答道。

“钥匙是无关紧要,可惜有人想用它做坏事。”莫珦玟叹息。

“张全德从小就在沈家进出,想必肯定知道。遇到恰好的时机,就动了歪脑筋把银器放在甬道里;偷了钥匙黑灯瞎火的去,然后全不见了,想来他当场懵了不敢细寻。沈家之后又报了事弄得人尽皆知,张全德更不敢声张。最终沈家在仓库里找到,这事就稀里糊涂的过了。所以这算是他报复性的大干了一笔。”萧南卿到底是专业的,很快就解读出莫珦玟的言外之意。

“萧兄这么一讲,我总算把这前因后果串起来了。”苏忆安赞道。

“我只是路过,就来说一声,还得去沈家呢。这事,怕也就落个不了了之的结局。”萧南卿气哼哼的说道。

“对了,莫兄,今晚我大伯叫我吃饭,你们不必等我。”苏忆安突然想起来,急忙关照道。

“快去吧,你们!”莫珦玟见萧南卿的嘴角动了动,就拦着他话头催道。

怎么样的结局,大概都无法改变沈家辞退张嫂这个决定。沈家不算大户,老爷少爷的都还和气,可还是掌握着那几个人的生存大权。这里不仅有阶级,还有男女的不公平。张家当年是养大了张嫂,可也因此把她困顿在无法挣脱的境地中,就算有反抗,也是无声且无力。莫珦玟没来由的失落,慈悲后面的凉薄,才真让人寒彻透心。这个万恶的社会,有时哪怕有了学问,也一样抵不过命运,特别是女人。莫珦玟不知怎么的想起步可烟来。

那个午后,突然变得漫长又寂寞,聒噪的知了依然没完没了的在树丛间叫嚣,夹着光的热风,吹得窗户叽介叽介的不停摇晃。莫珦玟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得有低微的喘息,混沌着呼吸,近了,更近些了才看清,那是一张窄尖的脸,狭长的眼睛,飞翘到白色的毛发里,似笑非笑的裂着嘴,露出森森的牙。

狐狸!莫珦玟吓得大叫一声,原来只是一场华丽的白日梦。窗外的阳光似乎收住了些炎燥,天边的云彩,散漫的游移着,只有风,还热哄哄的,腻出微温的汗。

权叔正在愁晚饭吃什么,莫珦玟笑道,“权叔,今儿个苏兄不在家吃饭,我找南卿有事,然后去吃面。过几日回去了,又不知何时才来。”

“知道了。”权叔知道莫珦玟体恤他这几日忙碌,只不过顾管少爷的起居吃喝,是他的职责所在。可见莫珦玟急着出门,也就不说什么了。

莫珦玟其实不过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消解一下恶梦带来的惊疑和心悸。才到警局门口,就见萧南卿和老何,而无表情的站在门前,由着一个人数落,“两位不必送了,以后还是少管些别人家的闲事!”

莫珦玟见这人长挑个头,虽然发丝有些乱了,也看得出原先定是梳了光溜的背头;脸倒是方正白净,可不知为何却有种敷了脂粉的油滑。正在猜测间,只听得老何招呼他,“莫少爷!”

“莫少爷?”那人听了,眼睛瞪过来,似笑非笑的说道,

“唷,原来你就是莫家的那位少爷呀!我可多谢你咧,听说就是你三言两语的把我给说进来了。这不,要让你失望了,我哙事没有,正要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