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大夏殿中。
虽日已垂落,但殿中仍然灯火通明,这个故时西汉皇宫,如今却成为了羯胡纵欲淫乐的巢穴,这对于历经王朝更迭却侥幸不曾受到波及的长安城来说,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石苞坐在正堂之上,双手抓着一只烤的半焦的羔羊,正在大快朵颐,肥嫩的羊肉渗透着油脂,顺着石苞的嘴角不住往下流淌,还时不时吮吸一下手指,吃相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殿下,征东将军求见。”宦官小心翼翼的通禀,生怕惹怒了主位上残暴的羯赵宗王。
“让他进来!”石苞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征东将军就是麻秋,虽然此刻麻秋主理关中军务,但除了身上挂着的凉州刺史的头衔外,还兼有征东将军的官职。
麻秋称的上是后赵的宿将了,人称“麻胡”,其祖上就是太原羯胡,石勒起兵的时候麻秋便已经跟随在侧,到了石虎时更加倚重,麻秋也未辜负石虎,替石虎开疆拓土,镇压异己,可以说是功劳卓著。
威震关中以及凉地,因麻秋残暴狡诈的性格,凡是有小儿啼哭,母亲就会动辄以“麻胡至矣”来恐吓,小儿便会吓得不敢啼哭,说是后赵“小张辽”也不为过。
不多时,一个全身披挂的将领就龙行虎步的走上殿来。
兵器与甲胄的碰撞之声更是凭添几分肃杀之气,凶悍阴毒的眼神不时警惕的扫视四周,让整个殿中随侍的宦者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这如猛虎一般的麻胡下一秒就扑上来将人啃噬殆尽。
看着在主位上吃的满口流油的石苞,麻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眼神之中露出了些许的不屑之感。
没想到才短短三十余年,石氏的后人就成了如今的德行,想当初高祖(石勒)、太祖(石虎)俾睨天下,如今的儿孙不是如同石苞这般不堪大用,就是石世、石遵那般被石闵玩弄于鼓掌,形如汉献的傀儡。
“看来,石氏的天命确实是不在了!”麻秋暗暗思衬着。
“臣,麻秋,叩见大王!”虽然心中不屑,但表面的文章还是要做的,麻秋单膝跪地,以手按胸,朗声说道。
“麻胡,朝廷不是调汝去征讨僭晋吗?缘何还来谒孤?”石苞倨坐在主位,大声询问道。
当初麻秋回师长安,石苞便多有拉拢,希望能够借助麻秋的力量东进问鼎,可惜麻秋不看好石苞,并不愿意押宝在他身上,这也让石苞对其颇为不满。
听到石苞的蔑称,麻秋心中微微不悦,但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保持以手按胸继续禀报道:“赖胡天神保佑,臣已经从晋使口中套出话来,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大王亲自过目!”
说着麻秋从怀中取出箔纸递给宦官让他呈递上去。
石苞漫不经心的接过箔纸,展开看了起来,未几才合上将箔纸丢在了地上。
看着毫无波动的石苞,麻秋眉头又微微皱了皱,然后开口问道:“如今证据确凿,大王想如何做?”
“怎么做?”石苞闻言嗤笑了起来:“能怎么做?遣人去将这些朝秦暮楚的汉儿们全部收杀便是。”
对于石苞而言,解决问题的办法素来只有一种,那就是杀掉制造问题的人,如果杀不掉制造问题的人,那便把提出问题的人杀了也可。
听着石苞的话,麻秋心中不由得冷笑不止,当真是蠢笨如猪,当初太祖皇帝(石虎)俾睨天下,凶名横于南北都不敢这般轻巧的处置这些士族门阀,到石苞这里一句轻巧的杀就过去了,难怪都说这乐平王暴比孙皓,才止刘禅。
“大王,岛夷寇北,关中正是人心惶惶,弘农杨氏是关中一等一的世家,若是此刻收杀,只怕瞬间就会激起关中变乱,到时候关中的局势可就不可收拾了!”
麻秋当即将其中的利害陈述了出来。
“笑话,我大军数万,还怕他几个汉儿门阀不成?若是不服,便讨杀之!”石苞还是不屑的说道。
“大王,关中汉儿,何止百万?而我之兵不过数万,数万之中还要不少汉儿,高祖、太祖得以制关中,所赖便是这些门阀,若是没有他们,关中局势顷刻便会不可挽回,何况如今岛夷寇北,僭凉虎视在侧,一着不慎,关中不复为我所有啊!”
麻秋的眼光还是毒辣的,一语就道破了关中政治平衡的关键,胡人能够维持在关中的统治离不开跟士族的合作,只有士族出力压制汉人,才能让普通汉人庶民不至于在羯胡残暴的统治下揭竿而起,才能为羯胡的统治贡献足够的物资和钱粮。
石苞闻言倒是也难得正色了起来,他虽然蠢笨如猪,但却也知晓麻秋此人并不简单,关中是他的基本盘,无论如何也不容有失,麻秋这般说也由不得他不信。
“那征东将军的意思呢?”
石苞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着询问麻秋解决的办法。
麻秋等的就是石苞这句话,虽然不齿于石苞的才干,也谈不上对羯赵的忠诚,但麻秋却是很清楚,无论如何关中不能落入汉人手中,否则他麻秋必不得好死,因此才会在出征前专门前来为石苞献策,就是担心石苞乱搞激起关中动乱。
“大王可知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麻秋朗声问道。
石苞倒是实诚,本就不学无术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懂。
“臣请大王明日便将僭晋使臣弃市,昭示大王不会因此牵连关中豪门,以此麻痹关中豪族之心,然后在以官位财帛诱惑杨渠,将他诓入长安软禁起来,如此弘农杨氏必不敢有所异动,而关中豪族亦不必担心受所牵连。”
麻秋没有兴趣给石苞扫盲,只是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如今晋使已经被扣押数日,那杨渠能信孤耶?”石苞狐疑的问道。
麻秋倒是胸有成竹,开口解释道:“杨渠此人优柔寡断,素无决断又汲于功名,若许以高官厚禄,臣料其必来,大王若是能猥自枉屈亲往相请,则以此人之沽名钓誉其必不会回绝。”
石苞皱眉思索片刻,对于麻秋的话倒是将信将疑,但他再草包也清楚关中是他不仅是他争夺天下的本钱,还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如今后赵的储位之争愈演愈烈,邺都之中,手足相残的惨局迭出不穷,若是丢了关中,那他便只能回邺都去当那砧板上的鱼肉了。
念及如此,石苞还是点了点头,应允了麻秋的想法。
好在石苞还是听劝,麻秋这才得以安心挥师南下,司马勋在他看来不过是癣疥之疾。
司马勋此人本就是个政治投机分子,素来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就是比起桓温都是不如远矣,这般人物北伐也不过作秀,只消稍微让其挫折,其自会南遁。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石苞最后询问麻秋对于此番讨伐司马勋的成败把握之时,麻秋才会不屑一顾的说道:“凡所用兵,无不是一鼓作气,而司马勋略得小胜便裹足不前,顿兵悬钩不过以待时变,如此人物所谓北伐不过求取功名,臣料相持日久其必退兵!”
虽然石苞接受了麻秋的建议,但麻秋心中还是对羯赵的未来宣判了死刑。
如今看来,太祖皇帝的后人是当真没有一个可堪大任的人物了,自己也要慎重的考虑一下以后的打算,前几日,还在关东的苻洪便已经遣密使前来拉拢于他。
“艹付应王!”
蒲洪将蒲氏改为苻氏,其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确实也有本钱,麾下五万氐军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精兵。
不过苻洪却看错了麻秋,在这即将启幕的乱世,麻秋也不愿做那屈居人下的臣子,他手中也有数万兵马,何必要为他人牵马执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