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一叶知秋

刘恋瞠目结舌,死死地盯着任涧。任涧本能地捂住嘴,但嘴里所有的药丸还是全都掉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刘恋气得都开始发抖了,“我花大几千给你看病买的药,你不吃还浪费……你要干什么!”

任涧面无表情,轻蔑地说了一句:“我也没要求你带我去看病。”

刘恋怒发冲冠,摘下眼镜气冲冲地尖声喊:“任涧!你要知道我已经为你付出很多了!别以为你得个病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花了快一个月的工资带你看病,还舔着个老脸去向老板请假来陪你,天天在家给你做饭,还要关心你吃不吃水果,喝不喝水,累不累,心情好不好,然后我还要看你脸色吗?”

任涧平静得很,只是轻声说:“我说了,我又没要求你做这些。”

刘恋被这傲睨自若、事不关己的态度和语气给彻底激怒,随即不经大脑地抬起手,甩了任涧一耳光。

任涧被打偏了头,便顺势扭过头转过身,向卧室走去。

刘恋站在原地,愤怒使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目送任涧把门关上。她站在客厅,对着卧室大喊:“有种你就死你的屋子里,再也别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刘恋盯着那个如同与任涧之间的巨大的隔阂的门,抽了抽鼻子。

委屈和劳累涌上心头,刘恋仰起头,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她实在不理解,自己付出过金钱,付出过时间,付出过精力,什么都付出了,为什么自己的女儿要这么折磨自己。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对任涧说的那一长串话,并不能让任涧意识到自己付出了多少,并不能让任涧产生感恩心理,反而会对任涧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

毕竟,对于一个认为自己是别人的累赘、自己会让别人难过的心理疾病患者,这种言语无疑更加印证了任涧给刘恋带来的困扰。

但是任涧早就没有以前那样表现得明显了。她就像风也卷不起的海面,平静如死水。

夜晚刚刚到来,未拉窗帘的窗子中透着昏暗的路灯,微弱的灯光洒在室内,不偏不倚盖在窝在沙发里的刘恋身上。

刘恋蜷缩在沙发一角,目色放空,盯着厨房门口的深邃发呆。在自傍晚开始,刘恋就一直躺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了下来。

当莫大的委屈和痛楚渐渐褪去后,一种愧疚又蒙上了她的心头。刘恋怪自己怎么又没控制住脾气,为什么又动手。

她承认任涧做得过分,可是毕竟已经快要成年了,也是有自尊的小大人了,怎么还能动手打她呢?

刘恋最终还是先放下了自尊,起了身,蹚过夜色的河来到任涧门前,敲了敲门,轻声细语说:“任涧,你还好吗?”

门后没有回答。

“那个……妈妈刚才错了,不该动手打你的,我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你别生我的气好吗?”刘恋语气柔软下来,“我不强迫你什么,你好好的就行。”

任涧还是没说话。刘恋心中一阵焦急,害怕任涧做什么傻事,刚想推开门,却被任涧先一步开门吓了一跳。

任涧在卧室台灯的逆光中看着刘恋,眼瞳泛着昏黄的光点,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

“我没事。”任涧依旧用平静得可怕的声线说,“不用在意,早点休息吧。”

这种没有感情的语言比秋晚的风还寒冷,仿佛带来了细雪,蒙盖在刘恋的心头。任涧还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说:“所以,门锁能帮我安装上吗?”

“哦……好,好,安上,有新锁,能安。”刘恋内心兵荒马乱,连连点头说。

随后,任涧就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去了,小小一只在台灯的映衬下投出灰色的半透明影子。

刘恋手忙脚乱地把门锁又装了回去。她口中的“新锁”,也成了她的心锁。这一锁,彻底把两人的隔阂筑了起来。

当任涧反锁门后,刘恋依然不放心地贴着门关切嘱托:“别生我的气了,把药吃了吧,好好治病,好好生活啊。”

房间里静得空气都凝固了。

刘恋无助地蹲在地上,头顶上压抑着一片乌云。

翌日,刘恋一早做好了饭,敲了敲任涧的门,喊了声“开饭了”,然后没有多做停留,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她知道,现在的任涧喊了也白喊。

望着始终没有打开的门,刘恋已经机关用尽了。她迫不得已,选择去往医院,再找任涧的主治医生问问情况。

到了中心医院,刘恋鬼使神差地居然碰到了曾许。她惊讶地看着这个毛孩子,问:“今天不上学吗?”

“我有点事,请了假。”曾许说,“怎么,任涧没和你说吗?”

“什么事?”刘恋觉得蹊跷。

“我们的好朋友,就是那个得脑肿瘤的女生,在第二次手术以后终于醒了,第一时间给我们报平安呢。”曾许说,“任涧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我还以为她会来呢。”

“没……没有。”刘恋摇摇头,“她已经两天没出屋子了,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什么也不和我说。”

曾许隐隐感到不安。他问:“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来再问问医生,我实在搞不懂她。”刘恋失落地说。

曾许点点头:“那我也去,我想看看任涧到底什么情况。”

两人一同去往心理科室,找到了任涧的主治医生。

这时正赶上医生空闲,刘恋也迅速进了门咨询。医生看到刘恋,惊喜地站起来:“是你啊妹妹,怎么了,带孩子来复查吗?”

“没有……”刘恋有些难堪,“她没有来,她已经两天没有出过屋子了,我想过来再和你了解了解情况。”

医生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

刘恋叹了口气,把基本情况和医生描述了一下。

医生听得直皱眉头:“拒绝吃药?”

“对……”刘恋又把昨晚的事情着重讲了一遍,而后还补充:“我真是后悔,她也许就是一句气话,我竟然也跟着生气,甩了她一巴掌……”

医生瞪大眼睛,万分责备,急得在原地打转。

“那你打完她……她什么反应啊?”医生问,

“什么反应都没有,就一句话都没说,回屋去了。”刘恋回答。

“没生气?”医生问。

“没有。”

“没哭?”

“没有。”

“没摔东西?”

“没有。”

医生此时的表情已经很不对劲了。她又试着问:“她以前也这样子?”

“不,她以前情绪很脆弱,我一说她点什么她就掉眼泪,还总和我说让我照顾她的情绪。”刘恋扶着额,“以前也打过她,她会特别委屈地哭出来……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的情绪出奇得稳定,好像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

“对对,我也发现了。”曾许说,“她似乎没以前那么矫情了,情绪也稳定多了,一度让我觉得她病好了。”

“坏了。”医生忽然表情很难看。

“怎么了医生?”刘恋和曾许同时问。

“她是不是最近很少吃饭?”医生问。

“对,基本上只吃一点点。”刘恋答。

“是不是和以前的失眠相比很反常,特别嗜睡?”医生又问。

“这个……不清楚。”刘恋吞了下口水。

“是的。”曾许补了一句,“她在学校特别能睡,上课下课都在睡觉。”

医生已经面如死灰了。可她还是尝试着问:“她是不是失去了所有的爱好,对喜欢的东西提不起一点兴趣,还出奇地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不顶嘴,很少发脾气?”

“对!”刘恋声音也提了起来,“她最喜欢的写诗和弹钢琴,她居然对我说一点都不喜欢。还有我之前想让她走文化,她这几天就一直学习,还说之前一直想考的音乐学院也不考了。我每次敲她的门,她都会开,从来不生气,也不嫌我烦,就连我打了她她也没反应……”

“完了。”医生捂着嘴,“她已经不想活了……”

此时任涧家里,她把门打开一条缝,发现家里没人以后,顺势将门反锁了起来。

而后,任涧拿起藏在床垫下面的一把刀子,走向了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