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人间尽头

2018年,9月26日。

曾许和刘恋冲出医院,火急火燎地往雪松小区赶。

医生的意思是,抑郁症患者通常会情绪脆弱、低落、自卑,并把某人或者某物甚至某种兴趣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但长期处于这种情况没有好转,就会物极必反。在抑郁症选择自尽之前,她们都会短暂地进入情绪稳定、笑脸示人的状态,对所有人都给予不反驳不对抗的平和态度,但也失去那根唯一稻草,开始对身边的人事物不抱有任何在乎。这种情况一旦发生,抑郁症的病情将会达到巅峰,无法逆转,直至结束生命。

再加之任涧拒绝服药,已经可以看出她必死的决心了。

刘恋一下子急得头都昏了,在医生的搀扶下才得以站稳。曾许心中缺血一般,也头昏眼花,但仅存的意识告诉他,再不回去就晚了。

他拽起刘恋,一同冲出医院。

二人打了一辆车,直奔雪松小区而去。但不知怎的,此时此刻马路上却车水马龙,水泄不通。无数车辆堵在马路中间,出租车也挤不过去。

“师傅,快一点……快一点啊!”刘恋坐在后座,急得直拍打司机的座椅。

“我在快了,可是堵车啊!”司机无奈地说。

此时,雪松小区某户,任涧站在窗子边,看着窗外的广阔蓝天,茵茵绿草,高楼大厦,纵横街道。这一切明明这么美好,可在任涧眼里却皆是灰色。

这个世界早就失去颜色了。

任涧不止一天生活在这个黑暗的、嘈杂的、冰冷的世界里。太阳破晓时,大地变得光明,绿草红花黄叶,蓝天白云飞鸟,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即便是最亮的太阳,也只是灰白的一轮。她已经看腻了这副黑白画。

而明明房间里寂静得很,更多的也是一个人窝在床上,但总有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在任涧耳边搅动。无法入眠,无法休息,甚至无法生活。

再者,刚刚入秋的空气,在任涧看来却如严冬一样寒冷。她总是忍不住发抖,即便裹了两层被子。

所以,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

任涧看着窗外,一点留恋都没有。

她甚至想从窗户一跃而下。可是她又觉得,自己会吓到路人,她连死都还在为别人着想。

任涧拿出刀子,银白色的镜面映射着她那没有血色的脸,还有黑胡桃般没有光泽的瞳仁。

寻死的想法愈发强烈。任涧仰起头,泪水不争气地从脸颊两侧奔涌。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在死之前还有什么可以回忆的美好。仿佛她这十七年来,所有胶片上影像,都成为一抹虚无。

“人间毫无留恋,一切散为烟。”

一年前任涧写下的诗就像是一颗子弹,漫长地飞过了岁月,精准地击中了今日的她的眉心,彻底地杀死了她。

人间没有留恋,任涧没有刘恋。

最亲的人,或许才是杀死她的直接因素吧。

任涧把刀子放在了手腕上。

另一头,出租车内,刘恋疯狂地拍打着司机的座位:“快啊!快!再快点啊!!我给你十倍的车钱!你快点开啊!!!”

“我怎么快啊!!”司机也疯狂地拍打着车喇叭,但前车也堵死了,整条马路上都在鸣笛。

曾许心急如焚,掐了下大腿,对刘恋说:“阿姨,你别急,我先回去看看。”

“怎么回?”刘恋眼泪汪汪。

“跑。”曾许目光坚定。

于是,曾许下了车,在马路边上拔腿飞奔。平日里连上楼都喘的曾许,在这一刻,身体里突然蕴藏了巨大的能量,被药物摧残的身体也不再弱不禁风,即便面前飓风席卷,曾许依然勇往直前。

车流茫茫,络绎不绝,曾许好似翻山越岭,从车头车尾穿梭奔行。他此刻的肺子就像要炸开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但他全然不顾,如同他当年在球场上全力奔跑的每一次快攻一样。

他当年快得过所有追防的人,今天也一定能快得过死神的追杀!

曾许的目的地,任涧家里,她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上面爬着一条条紫色的血管。她简直就迫不及待地想看自己倒在血泊中无人在意的样子。痛苦了这么久,她一点都不怕疼,也不恐惧,甚至有一丝向往。

毫不犹豫的,任涧一刀划开了手腕。一瞬间,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真的……一点都不疼……

毫无感觉,只有剧烈的畅快。

任涧逐渐变得无力,扑通一下子扑在地上,却没有听见响声。

又来了……那隐隐约约的嘈杂……就连死之前,这种烦人的声音也依旧挥之不去吗……

“任涧……任涧……任涧……”

不断的呼唤在任涧耳边徘徊,她闭上眼睛,完全不想听。

随后,连续强烈的敲门声响起,把任涧从无意识中拉了出来。她微微睁开眼,听到了曾许的声音。

“任涧!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快把门打开!!”

任涧轻轻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想敲开我的门……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别吵了……”

“任涧!任涧!你别装死!快把门打开,别吓唬我!开门啊!!”曾许心急火燎,却无法打开反锁的门。曾许越来越急,开始撞门,巨大的声响冲击着任涧的耳廓,她隐约看到门框在晃动。

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了。她的眼睛无法再聚焦。

“任涧!!别做傻事!求你了,任涧!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聊一聊!!”曾许大喊,“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再等一等,还有万水千山,我们一起去看!!!”

“看什么……这个世界……没有一份美好是属于我的……”任涧意识模糊,从眼角淌下一滴泪,“曾许……对不起,无法和你一起走下去了……如果有来世,再陪我去看吧……”

曾许还在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门,撞得肩膀都已经淤青了,但他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此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腿都软了,肩膀也疼得要命。他后撤一步,蹲下身子,使出全力疯狂地撞了一下门板,轰的一声,门板从门框上脱落,重重砸在地上,曾许也因为惯性一下子扑倒在地,可他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向血泊中的任涧冲去。

曾许抱起任涧,不顾蹭上的血瘀,趔趄着往门外跑。恰好,刘恋从门口出现,看到手腕不断涌血的任涧,大叫一声,连忙推曾许:“快,快,120在楼下,快!!!”

“好吵……”任涧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