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星月夜(中)

当年,杨平随同司徒夜赴东义皇宫营救尹秋水时,已知尹秋水失忆且被东义太后赐名“柒月”一事,方才听安然唤一声“柒月”,又瞧见自家主子的神情神态,其中缘由便猜中了七八分。

偏司月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家主子因欲求不满而饥不择食对圣医女起心动念。

“殿下,司月有眼无珠,竟未认出王妃……”司月赶紧陪罪。

“无妨,不知者无罪,”司徒夜摆手打断他的话,“不过,本王自出兵以来,似乎确实忽略了身边人的需求,司月,要不,本王下令搜罗几名美女送给你!”

“不必了。属下一心护主,别无他念。”司月赶紧回绝。

杨平没忍住笑出声,“殿下,您别为难司月啦!这小子,一见姑娘就脸红。”

司徒夜轻笑:“所以本王才说多送几名美女让他历练历练嘛!”

司月一听,忙道:“殿下,属下还是去瞧瞧王妃选好了住所没?”溜之大吉方为上策啊!女人这种生物还是远远地避开微妙,若沾染上了,很是麻烦的!

“等等”司徒夜叫住他,叮嘱道:“小七的事,不可泄露,本王担心节外生枝。小七当年落水后,失语失忆,恐怕记不得本王,好好守护她,千万不要吓到她。”

窗外,连着下了几日的阴雨骤停,阳光出现,院落半空中出现一道浅浅的彩虹,杨平道:“殿下,雨过天晴,是个好兆头。”

司徒夜如冰雕般的脸上,亦浮出几缕微笑:“是啊,小七回来,便是晴天。”

圣医女做事干净利落,司月赶去时,院落已选好。

“圣医女们若有何要求,尽管提。”司月躬身道,想着里面还有殿下万般挂念的王妃,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随后又道:“圣医女们想要的谢礼,还请写好后尽快交给在下,在下禀报秦王后,会及时送过来。”

尹秋水一听此话,拉着乔乔的手比划道:“乔乔你来写,咱们想要什么赶紧提,这可是咱们应得的。”

圣医女们原本过惯了简单朴素的生活,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缺什么,想要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然叹了口气,“柒月,这答谢之事既然是你应承的,就由你来提好了。”

尹秋水欢欢喜喜答应,拉着乔乔回屋,哗啦哗啦如流水般比划了一大堆,写好后承给安然和各位姊妹们瞧了,亦无意义,便交与司月。

司徒夜接过单子一看,字迹工整但陌生,绝非尹秋水字迹,心猛地一沉,“难不成我认错了。”满怀失落又带了一丝期望,“单子是柒月写的?”

司月猛摇头:“不是王妃所写,是一位叫乔乔的圣医女所写。”

司徒夜放了心,仔细看着单上所列物品,越看越开心,嘴角上扬,“小七,一定是小七,这些东西,素来都是小七喜欢的。”当下吩咐司月照单准备,本王亲自领着送过去。

谁知司月一瓢冷水泼过来,“殿下,圣医女们给了属下单子后,便去了医馆与薛神医汇合,说是尽快将解药研制出来,以解百姓之苦。”

司徒夜道:“也好,待她们回来再说。司月,你亲自率一队人马保护圣医女。”

司月道:“殿下,司月向来保护殿下,如今东义百姓听信谣言,对咱们西戎敌意大了去了,咱们到这儿不过半月,刺客已遇到五拨。殿下还是让司月留在您身边吧。”

司徒夜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抓紧炼制解药,本王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圣医女的安危关系重大,务必小心谨慎,容不得半点差池。”

司月唯有领命而行:“殿下保重。”

待司月退下,司徒夜问杨平:“追踪下毒之人可有进展?”

杨平回禀:“根据线报,东义共派出三名投毒者前往东州,越城、安郡,目前,越城、安郡两名投毒人已捕获,东州这里也有了线索,但东州人口更为稠密,更为繁华,下毒的人更易隐藏,尚未捕获。”

司徒夜:“将已捕获的两名秘密解压至东州,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另一名下毒者,两日,杨平,本王只能给你两日的时间,抓到他。如今三地因瘟疫之事民怨沸腾,我方必须将真相尽快公布,平息民愤。”说到此处,不由咳嗽了几声。

薛之时率领军医团队此前已发现此毒下于城中各处饮水井中,也幸亏发现得早,秦王已颁令昭告城中百姓井水不能再饮用,又派了两路人马重新开凿水源,但水源有限,城中居民众多,即使派了兵士把守维持秩序,仍时有为争抢饮水而起的斗殴与纠纷,天气逐渐炎热,城中人心更为浮躁,司徒夜必须在短时间内揭露真相,找到解毒之法。

密报传回东义朝廷,贺兰傲喜上眉梢,对祝成辕道:“国师此计甚妙,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西戎军队困死。再过几日,朕便率军亲自讨伐司徒夜!”

贺兰晟得知此事,私下摇头叹息:“皇兄此举有违天道,且不说司徒夜何等精明之人,若将下毒一事揭发昭告天下,皇兄将失民心于天下,东州、越城、安郡三地百姓,岂不痛恨皇兄!极有可能民心皆归西戎,此后,三地世代皆归西戎矣。只是,我如今倍受皇兄猜忌,本王所谏之言,皇兄怎会采纳。”故而称病,一连数日在家休养,不问朝堂之事。

话说杨平见主帅咳嗽,知是司徒夜体内毒性发作,心下甚为着急,当即道:“殿下保重身体,杨平定不负殿下所托。”

司徒夜知他心忧何事,勉强笑道:“无妨,本王体质素来不错,还能撑上几日,你去吧!”

杨平仍不放心:“殿下,眼下聂云护着皇孙,司月护着王妃与圣医女,如今属下也不在您身边……”

司徒夜笑:“想要本王项上人头的人多了去了,本王现在仍好好的。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快滚快滚,难不成非要本王踹上你几脚。”

待杨平离去,司徒夜静坐调息运功,将毒气抑住,起身去探看侄儿司徒言。毒既然下在水里,只要饮水,必然中毒。无一幸免,司徒言如此,司徒夜亦如此。

薛之时不愧为当世名医,祝成辕下毒虽厉害,连日研究,只差三味,如今得了圣医族相助,哪有不成之理。

第二日傍晚时分,司月率队护着圣医族回复休息,将解药研制成功的事禀明司徒夜,“安然长老说解药虽已炼出,但药性如何尚需试验,待明日试验出结果,便可正式投入使用。”

司徒夜心中一宽,复问:“小七还好吗?可累着她?”

提起尹秋水,司月欲言又止,司徒夜瞧出端倪,追问:“小七出事了?”

司月赶紧摇头,“王妃无大碍。”

“什么叫无大碍?司月,你把话讲清楚,磨磨蹭蹭是想本王罚你吗?”

“王妃以及诸位圣医女,以身试药,先……先饮下了毒水,然后服药,以观后效。殿下,属下阻止不及”司月一口气说完,属下原以为,圣医族留下毒水只是用于提取毒素。“

“铛”一声,司徒夜长身而起,“本王去瞧瞧。”

院落中,圣医女们正打算稍事休息后再用晚膳,院外通报说秦王来见,安然道:“烦请司月大人告知秦王,我们忙了一整天,确实疲累,就不见了吧。”圣医族的人从未把世间权贵放在眼里,拒绝也直截了当。尹秋水想着不见面才好,免得自己平添愁丝,既然已发誓留在圣医岛,就应断了红尘念想。待院外没了声响,心中略有些失落与怅然,想着晚膳结束后非得多念几遍清心决才行。

岂知,院门“吱呀”一声,司徒夜竞不紧不慢走了进来,安然吃了一惊,不悦道:“秦王还真是不请自来。”她这一句,任谁都听出不耐与厌烦之意。

司徒夜竟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直直走到尹秋水跟前,温柔无限地说:“本王没见着想见的人,是不会回去的。”

尹秋水被他这句话一说,差点没站稳,心道:“司徒这家伙有几年没见,对付女人功力渐长啊,脸皮愈发厚实,眼神儿还能拉丝,我嘞个去,别盯着我看,别盯着我看,小姐姐的心肝脾肺肾禁不住哈,诱惑太大。”当下提醒自己赶紧转移视线,免得被蛊惑。

安然自初见已发现西戎秦王对本族圣医女柒月态度迥异于他人,今日更证实了这一想法,赶紧上前欲拉走尹秋水,但晚了一步。行动比她更快的,不是秦王,更不是尹秋水,而是不知何时蹿到尹秋水脚边的一只硕大且健壮的耗子,此刻,这只硕鼠正非常有兴致地啃咬着她的鞋面。

尹秋水感觉到脚边动静,低头一看,“啊……”一声惊呼划破长空,震耳欲聋,然后准确无误地扑进司徒夜怀抱,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银光闪过,那硕鼠“吱”了一声,身体已被斩为两段。

原想拉她一把的安然怔住了,其余的圣医女也木立原地……只因堂堂圣医女,竟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众人面前对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实在太丟人。

一旁的司命看着直摇头:“上神历经凡间数世,怎的变得愈发胆小?”

月老却瞧得兴致盎然:“此乃凡间男女情趣,女子的柔弱之美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司命:“柔弱之美?就上神那八爪鱼缠身之态,美在哪里?”

月老:“不许说我家凰儿不好。说重点,他俩终于抱上了,他俩终于抱上了,这是多么值得四海八荒同贺的事啊!你难道不激动吗?”

偏偏司命不识趣,只一味催促道:“走啦走啦!“

月老很为不满:“慌什么慌?今儿天帝携着天后去九洲百花岛避暑去了,管不着咱们!”

司命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确定今日早上是否打卡考勤了?倘若天帝回来查看考勤表,小仙恐被天帝责罚。”

月老道:“罢了罢了,我那侄儿一向铁面无私,按天家时刻表,还差一柱香时间,咱速速返回。”

刚欲转身,忽又想起一事,“等一等”,拂袖在空中画出一道鲜红的同心符,长袖一挥,这道同心符一分为二分别飘进了司徒夜与尹秋水的体内。

司月:“别瞎折腾,咱不能干预凡间的事儿。”

月老边往回走便道:“算不得干预,凰儿不能言语,老夫担心她夫妻二人因此生了嫌隙,这道同心符哈,司徒夜只要在凰儿一丈以内,便能听到她的心声。”

司月:“这,霓凰上神岂非一点儿隐私都没了?”

月老尴尬地咳了几声:“这个,这个嘛!以后再说吧!咱还是赶紧回去看一看考勤是否打好了?”

司徒夜将尹秋水抱得更紧了些,却听见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道:“完了完了,这下丢脸丢大了,众目睽睽之下,我竟然因为一只老鼠……完了完了,你倒是赶快用剑把那死老鼠给弄开呀,”配合着贴身感受到的尹秋水急切跳动的心跳,司徒夜确定,他听到的,是尹秋水的心声。

他竟然能够听见她的心声,司徒夜有些不敢置信,索性将怀中的娇躯往自己身上贴得更紧些,果然,他听到:“司徒夜,你干嘛?你个登徒子!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司徒夜一阵狂喜,他竟然听得到她的声音,她记得他,随即心头又一阵失落,她明明记得他,为何不肯何他相认?

这时,安然已回过神来,淡淡道:“柒月惧怕老鼠,秦王殿下勿怪罪。柒月,还不过来。”

尹秋水一听此话,心道:“安长老也真是,好人做到底呗,明知我害怕,还不将那死老鼠踢开,我……我哪还有勇气走过去?”

司徒夜邪邪一笑,心道:“小七,你不肯认我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一把抱起她,“本王不会怪罪!柒月,对吧!本王抱你回去。”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呐喊:“司徒夜,你这个大混蛋,你是故意的对吧!咦!这家伙该不会认出我了!不可能,抑香珠能抑制住我身上的气味,他也未曾看见我的字迹,难不成是怕老鼠这事儿?天下怕老鼠的女人多了去了……”

司徒夜听着爱妻的心声,颇觉有趣,哑然失笑。

心念七转八转之间,司徒夜已抱着她走到屋檐下,轻轻将她放下,趁众人不备之际,埋首在她额间眉心处落下一吻:“小七,我知道是你。”他声音极轻微,轻到只有他与她两人能听见。

尹秋水吓得一个趔趄没站稳,还好司徒夜眼明手快扶住她,他清楚的听见她在想:“完了完了,尹秋水,稳住稳住,千万不能承认,不要忘了你的誓言,否则,你会害了司徒。稳住稳住。”

司徒夜心潮澎湃,“原来她不肯与我相认,是担心我。她的心里还有我。”

尹秋水用手语比划道:“王爷认错人了,柒月就是柒月,不是什么小七。”

司徒夜既已知她心意,自不会勉强她相认,只淡淡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尹秋水赶紧比划:“不用不用。”一面比划一面心道:“你可千万别来啊,万一我控制不住真与你相认,会害了你。”

司徒夜会心一笑:“我会再来的。”

他清楚地听见尹秋水非常不淑女的内心呐喊:“司徒夜,你混蛋!老娘今晚得念100遍清心诀。气死老娘了!”他不禁有些得意,联想到她银质面具下气鼓鼓的表情,开心地笑,这是自她离开后,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他的小七还是那么可爱,他的小七一直都惦记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西戎秦王迈着大长腿,踏着优雅高贵且闲适的步伐,笑容满面地离开了圣医女们暂居的院落。尽管他仍承载着巨大的压力与责任,但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光”。

安然暗自叹息,在场所有的圣医女都看出了柒月与秦王的不同寻常,只是她们都是些善良的女子,她们不忍心揭露这真相,她们不愿让朝夕相处的姊妹遭受圣医族最残酷的惩罚,所以她们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安然拉起尹秋水的手,温柔且慈爱地对她说,“柒月,不管过去经历了什么,一定要记得——你是柒月,也只能是柒月。”

尹秋水心中一酸。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入夜,庭院凉爽,尹秋水端坐于石桌前,看着天上新月如钩,想着自己答应女儿三日便回,如今,三日之期已过,不知小小的糯米团子会不会伤心难过。

“星悠,娘亲好想你,只是,娘亲得留下来帮你爹度过这道难关才能返回。长生天,请保佑星悠,我的女儿。”尹秋水默默祈祷。

圣医岛,星光一片,司徒星悠嗓子都快哭哑了,锦儿怎么哄都哄不住,“锦姨,娘亲,娘亲是不是不要小心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