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尹秋水和乔薇的教母乔乔打开祠堂门,不禁哑然失笑,蒲团上,两只小奶团子紧紧拥作一团——睡着了。
西戎铁骑以燎原之势,取下越城、安郡,又将合围攻下东州,东义守军屡战屡败,东义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贺兰傲震怒:“一群蠢材,枉费朝廷花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养着你们!不到半月,已连失边境两城!”
派去增援的军队,在半道上已被西戎军埋伏劫杀,连东州城的边边都未摸到。
“三城,均为我东义要塞,朕必须得拿回来!众卿家有何良策?”贺兰傲气势凌人。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趟过,一柱香、两柱香已燃尽,依旧是窒息的沉默。
群臣心中皆有怨怼,多年来,四国之间征战不断,边境更是兵荒马乱,雅兰会盟后,好不容易换来几年和平时光,如今却因自家皇帝的独裁专断毁于一旦。如若不是贺兰傲一心想置西戎秦王于死地,野心勃勃想要攻伐西戎,何至于如今这情形!当年拥立贺兰傲为帝的众臣中,颇有一些反悔的。
“一群饭桶……难不成要朕御驾亲征不可?”贺兰傲怒骂!
贺兰晟连咳数声,待咳声停止,挺身而出道:“臣弟愿率军前往抗敌。”他病咳已久,身体尚在康复中。
贺兰傲皱眉看了几眼自己三弟,“定王有此忠心,朕当然……”
语音未毕,眼前一花,群臣中又站出条人影,“臣有法子,不费一兵一卒,定在一月内收回三城,定让西戎贼子有去无返。”
贺兰傲定睛一瞧,发话之人乃国师祝成辕。此话一出,朝堂之人皆惊,文臣也就罢了,有些武将止不住冷笑。
“国师有何良策?”贺兰傲半信半疑。
祝成辕不紧不慢道:“此计臣只能说与陛下一人听,否则不灵矣。”
贺兰傲沉吟片刻,方道:“国师若敢戏弄于朕,朕必将国师及族亲五马分尸,以儆效尤。其余人皆退下。”
众臣退下,贺兰傲又摒退左右,道:“说吧!”
祝成辕缓缓吐出二字:“用毒!”
贺兰傲未置可否。
祝成辕道:“陛下打算让定王出征?”
贺兰傲徐徐道:“定王既愿出征,朕便随了他心意,赢了固然好,输了,朕便治他的罪。
祝成辕摇头:“陛下,万万不可让定王出征。”
“为何?”贺兰傲一脸阴霾。
“定王师傅乃贺兰宸,如今朝中不少大臣因着与贺兰宸旧交,对定王青睐有加,若定王此番取胜,朝中威望更胜从前;若定王战败,朝中大臣必为之求情,若陛下力排众议惩治定王,陛下声威恐受损伤!”祝成辕答。
“若定王战死沙场呢?”贺兰傲问。
“陛下与定王兄弟情深,必为定王讨伐西戎,但,西戎与南苑、北狄结为姻亲,若三国集结大军,恐危及东义社稷。”
“国师打算如何用毒?”贺兰傲眼神暗沉。
祝成辕诡谲一笑,“微臣之计乃是……”
天已放晴,清晨,百花香味浓郁,屋外清风吹响风铃阵阵,尹秋水为女儿穿好衣裳,扎好麻花小辫,一块儿喝了粥,然后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小星悠,娘亲今日出海,三天,三天就回来,你要乖乖听锦姨的话,好好学习,好好睡觉,等娘亲回来。”
司徒星悠攀住她的颈,“吧唧”、“吧唧”亲了亲她的左右脸颊,“娘亲,小心哟一定乖乖的,乖乖听锦姨的话,乖乖等娘亲回来。”
船靠岸,二十一名圣医女从舱中鱼贯而出。尹秋水双脚一落地,就感觉不对劲儿。以往,船一停泊,渔村里的小孩儿便会围过来,抢着讨要“百花糖”,今日,却安静得过分,不仅小孩们踪影全无,连海边晒补鱼网的妇女老人也踪迹全无。
尹秋水扯了扯身边长老安然的衣袖,以手语示意不对劲儿,安然点点头:“是不对劲儿,咱们三人一组,分头去附近的村民家中瞧瞧,半个时辰后到船边集合。“柒月你跟着我。”
七组人,四散开去,各自询问。
安然带着尹秋水和乔乔向徐贵家中走去,透过屋外栅栏,能瞧见七八只鸡、四五只鸭正悠闲地在渔家小院啄食,狗狗来福趴在墙角晒太阳,没有鸡飞狗跳的痕迹,三人不禁松了口气。
安然扣门,“徐爷爷在家吗?”
过了一阵子,一位老妇人从屋内出来,打开柴门,“是圣医女们啊,请进请进”,老妇人佝偻着背,眼角尚挂着浑浊的泪水。
“徐奶奶,发生了何事?”安然关切地问,“您为何如此伤心?”
“圣医女,您们来得正好,快请进,快请进,求求您们,救救我家老头子,他……他快不行了”徐奶奶哽咽哀求。
三人进屋,瞧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徐贵,大吃一惊,此前神采奕奕的老人如何变成了这等奄奄一息的模样,“徐爷爷怎么会这样?”安然惊问。
尹秋水搀扶徐奶奶坐下,徐奶奶勉强收住眼泪,悲声道:“当今陛下背弃《雅兰盟约》,惹恼西戎皇帝,半个多月前,西戎王军突围东州,陛下强征当地年轻人参军作战,衍儿被抓走从军。五日前,西戎王军破了东州,城破之日,衍儿战死,儿媳收到消息,当晚便悬梁自尽,阿贵一病不起,这让我和不满周岁的孙女儿阿芳可怎么活呀!”说到此处,泣不成声。
尹秋水一听“西戎王军”四字,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道:“领军的可别是司徒才好。”
安然把完脉,暗自叹息,徐贵不过残留一丝生气,回天乏术。只不知该如何对徐奶奶讲。
这边,徐贵却睁开眼,使力寻找老伴身影,尹秋水赶紧将徐奶奶扶至他身边坐下,徐贵使力抓住徐奶奶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息,道:“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说毕,气绝,撒手人寰。
徐奶奶轻轻将老伴的手放回,替他整理好衣衫,轻轻叹了口气,收住眼泪,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安然三人面前,“圣医女,您们行行好,带走阿芳。我知道圣医族的规矩,只收留孤女和弃婴……”
乔乔和尹秋水想合力将她扶起,但徐奶奶嘴角流出丝丝鲜血,却带着安慰的笑,瘫倒在她俩怀中,虚弱地说道:“我和老伴都走了,阿芳……阿芳……就是孤儿,她……她可以去圣医岛了吧?”
三人潸然泪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使劲点头。
徐奶奶唇角泛起一缕笑容:“阿芳……阿芳……就拜托了……”闭眼盍然而去。一把锋利的剪子已深深没入她的胸膛。
里屋传来一阵婴儿的哭泣声,安然道:“乔乔,你去抱孩子,柒月,和我一道将徐爷爷徐奶奶安葬。”
靠海吃饭的渔家人以海葬为主,安然与尹秋水满怀酸涩将老夫妻安葬。尹秋水心道:“为何要打仗?为何非要血流成河才肯善罢甘休?这世间,难道容不下片刻的安宁么?”
两人伫立海边,良久,安然道:“柒月,我讨厌打仗。其实,我当年,也因在战乱中失去双亲,成了孤儿。只是,我运气好,遇见了圣医族,其他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尹秋水只在心中默默祷告:“长生天,请保佑战争早日结束。还有还有,领兵打仗的人别是司徒就好。”
只是,她的希望很快便落空。
分散各处打探消息的圣医女们很快回来,聚在一处,带回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东州失守,越城和安郡早已陷落,东义官兵死伤无数。
圣医女们对当今东义朝廷并无好感,贺兰傲执政期间,苛捐杂税、杂役兵役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只是,这每一死亡战士的背后便有一个心酸落泪的家庭,眼前这曾经安宁的渔村,已不知有多少如徐爷爷徐奶奶般的家庭。
“听说领兵的是西戎秦王。”陈溦道。
尹秋水心头一紧。
“不过,这秦王对百姓还好,治军严谨,绝不允许西戎士兵欺凌百姓。”胡茵茵道。
尹秋水心中一宽,“晓得善待百姓便好”。
“只是最近西戎正遍寻良医,听闻城中突然闹了瘟疫,已经死了不少人,百姓、官兵都有,连秦王也染上瘟疫。”粱慧心道。
“司徒染上瘟疫?”尹秋水心中一慌,抓住粱慧心的手摇了摇,复用手语问道:“秦王怎么了?”
粱慧心答道:“听说染了瘟疫,军中已好几日不见秦王身影。柒月,不管是秦王还是东义皇帝,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了倒好了,不过是些草菅人命的人。”
安然见圣医女们皆已聚齐,凝眸沉思了一阵,道:“且让他们狗咬狗去,咱们速速回圣医岛。”
尹秋水不肯,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用手语道:“那些无辜的百姓怎么办?他们是真正的受害者,城中医者不够,想必死的人会更多。医者仁心,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当中有不少圣医女赞同,安然沉吟了一阵,方道:“罢了,如你所言,瘟疫来袭,可怜的不过是城中百姓。咱们去吧。圣医族受四国保护,触怒圣医族人必遭天谴,想必西戎也不敢为难咱们。”
东州府,现下已是西戎军部指挥所,秦王司徒夜正凝眉深思。
一旁,薛之时道:“殿下,此毒甚为难解,花费了这些时日,尚有三味不知为何物?臣想,这三味或许唯有东义医者方能认得。”
司月道:“殿下已经聚集了三城良医,仍无一人识得。”
杨平接口道:“又或许他们根本认得,只不愿说罢了。殿下,不如让我带几名兄弟,抓两个出来严刑逼供,不怕他们不招。”
司月应声道:“对!就这么办!那些东义百姓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纷纷传言说这瘟疫乃我西戎大军带来的劫难!简直愚蠢!这些人也不识好歹,殿下自率军入城以来,对他们抚慰有加,如今却如此诋毁我西戎大军!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司徒夜沉声道:“不可!此举定会招来更多的民怨,西戎要的不仅是这三地,更要取得这三地的民心,方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安心归服我西戎。”
稍顿,缓缓道,“眼下,倒有两件事需要去做。第一,尽快查出下毒之人究竟是谁,抓住,公审,让三地百姓尽知真相;第二,抓紧研制解药的时间,尽可能取得东义医者的支持。第一件尤为重要,我们只要能够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这突如其来的瘟疫乃贺兰傲所为,民心所向,东义医者定会相助于我们。”
正说话间,有侍卫前来通报,说府外来了一队自称圣医族的人,求见秦王。
“圣医族?”司徒夜心中又惊又喜,他想到了尹秋水。
“快请”司徒夜稳住心神,吩咐道。
薛之时大喜过望,“若能得圣医族相助,炼制解药一事必能成功,殿下,这真是天助我也。”
待安然等人进来,司徒夜失落之情油然而生。圣医女们一律米白色宽袍大袖,脸上带着同样的银质面具,连发型都一模一样,谁是谁怎能分辨得出。
只听为首的圣医女道:“西戎秦王殿下,可在担心城中瘟疫一事?”
司徒夜目光灼灼,毫不掩饰:“的确如此,不知圣医女可有法子解此瘟疫?”
安然道:“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查勘了城中情况,这病症表面上虽与瘟疫相似,实则乃人为下毒所致。”
司徒夜目光如炬:“圣医女可有良策,救城中军民?”
安然傲然道:“这天下之毒,没有圣医族解不了的。不过,秦王需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司徒夜:“但说无妨。”
安然道:“保宁城、安郡、东州三地百姓平安。”
司徒夜:“这个自然,本王早已颁布军令,扰民者斩立决。”
安然复道:“秦王一诺千金,任何违背与圣医族缔结承诺的人,都会遭天谴。”
司徒夜:“本王若有违承诺,甘受天谴。”
安然道:“事不宜迟,我们在路上已经采集了一些样本,再综合城中人中毒迹象,抓紧提炼毒素,方能尽快研制出解药。”
司徒夜点头:“有劳各位!若救得城中人性命,本王必当重谢各位圣医女。”
安然傲然道:“我们为救人而来,不需要那些……”话音未落,却被身后一名圣医女伸手捂住了嘴。
安然扯开那人的手,喝道:“你干什么?柒月……,为何不让我讲完?”
哪知这位圣医女却抢先一步挡在安然面前,毫不客气地用手语朝着秦王比划道:“要的要的,重谢是必须的,秦王你得立下字据,还有还有,我们一路行来,很是辛苦,要准备舒适的房间供我们休息,最好能是一个独立的院落。”
安然:“柒月……够了够了,我们身为医者,无需……”
岂知,秦王竟直直向柒月走来,一直走到她跟前,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此前冷凝的语声中竟有些颤动还有不自觉温柔:“柒月,对吗?你……你都喜欢些什么,想要些什么?写一张单子,我……本王照单全给,至于住的地方,你……你们喜欢哪处,都可以。”他的灼灼眼神完全凝在了她的身上。
尹秋水暗自吓了一大跳:“带着面具也能将我认出来?这不可能!”她立马否定,“圣女给了我抑香珠,他自然闻不到茉莉香,我又不能言语,他自然辨不出我的声音!错觉,这一定是错觉!”随即镇定下来,继续比划“谢谢,我们商量好了,稍后写好送来。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住的地方。”
安然道:“柒月,别太过分。”天啊,谁能想到历代的圣医女中竟出了柒月这么一个“物质女”。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司徒夜目光仍放在尹秋水身上,舍不得移开片刻,“本王立刻带人领着圣医女们看房间,柒月,你留下来写单子给我……呃,给本王,好不好?”冷峻如秦王,竟然对着一名素不相识的圣医女用商量的口气,而当中,居然还带了一些些宠溺。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尹秋水本人。回过神来,尹秋水频频摆手,连比带划“不用不用,我还需要和圣医女们商量,商量好了再写过来。”司徒夜肯定认得她的笔迹,露馅儿就麻烦了。比划完,拽起安然的手臂,就想走人。
彼时,司徒夜已有九分认定眼前人便是自己日夜惦念的爱妻,虽然,她身上并没有那熟悉的茉莉香,但只要他看到她的笔迹,那就有十分的把握。
尹秋水的拒绝让他感到微微的失落,但她人已到了他的地盘上,插翅也飞不了,不急于一时,索性收回心神,不着痕迹地浅浅碰了下她的纤纤玉手,淡淡道:“也好。”
待侍卫领着圣医女们退出去选看院落,走得远了,司徒夜吩咐道:“薛神医,既能得到圣医族相助,研制解药一事按计划推进。”
薛之时领命而去。
“司月,去看看圣医女们挑中了哪一处院落,加派人手,务必护她们周全,不得有半点闪失,尤其是柒月。她刚刚中了本王的识香粉,应该很容易辨认。”
“殿下,”司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那个……那个……听说东义女子美艳者众多,殿下若有需要,属下为殿下搜罗几名便是,那位柒月,她毕竟是圣医族人。”
司徒夜狠狠剜了几眼自己属下,一字一字道:“司月,你道本王是色中饿鬼么!那柒月,极有可能是你的女主子,本王的爱妻——小七。”
司月彻底呆住。
倒是一旁的杨平差点儿笑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