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出鞘,义已绝;
剑出鞘,恩已断。
刹那间,舱中只见刀光剑影,唯闻虎啸龙吟。
突然,一道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白色窗纱犹如染上红梅朵朵,风正渊颈部出现一道深深的红痕,绞龙刀“噹”地一声落到地板上,风正渊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几下,如巨塔一般向后倒去……
司徒烈的剑尖有两滴血滴落……
“父亲”风九潇嘶声大吼,双眼已血红。
“秦王,该你了。”司徒烈用丝巾擦掉剑尖鲜血,还剑入鞘。
司徒夜抽出流光剑,斩落捆缚风九潇的绳索,“风少将军,你和你的父亲,一直想取本王项上人头。今日,给你一次机会,闫焰,把剑还与风少将军!”
众大臣方才瞧着大单于手刃风正渊,已惊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之际,又要目睹一场厮杀,有些胆小的、又与风家有些交情的,已经晕厥过去。
风九潇接过剑,沉默好一阵子,缓缓道:“大单于,父亲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罪,我风家世代忠良,今日毁于一旦,还望大单于念在风家过往情分上,饶风氏族人性命。”
司徒烈瞧着风九潇年轻的与风正渊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想起昔年与风正渊驰骋疆场、快意恩仇之事,沉痛道:“司徒一族,从未忘记风氏相助之恩,谋逆之事皆因风正渊一己之私所致,罪不及风氏族人。朕会妥善安置你的族人。”
风九潇拜倒在地,“谢大单于恩典。”起身,举剑,剑锋指向司徒夜,似以千钧之力,缓缓吐出两字:“来吧!”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比试,天下皆知,西戎秦王司徒夜流光剑一出,剑必染血,剑下从无活口。
端午,龙舟沿着王都运河蜿蜒前行,除了舟中之人,无人知晓这场恶战。
司徒烈看着风正渊父子的尸身,对文武百官道:“风氏谋逆,朕早已掌握足够的证据。今日,众卿家皆俱于此,朕将风正渊与贺兰傲往来书信与众卿家一观。”
群臣依言传阅书信,当中与风氏父子交好的大臣更是战战兢兢、坐立难安,亦不知大单于将如何处置自己,一个个生怕做了秦王司徒夜流光剑下的亡魂。
司徒烈待群臣阅完书信,沉声道:“风氏谋逆,朕已剿除。风家军从此一分为三,左部由秦王统领,中部由雪家军统领,右部由冷寒山统领。风家军中所有风氏子弟解甲归田,风氏族人在朝中任职均皆解除,风氏子弟永不入官籍。风家子女永不与司徒皇族联姻。至于风正渊将军府邸,朕以一月为期,搬离后夷为平地。”
语音稍顿,再出雷霆之语:“朝中大臣与风氏父子渊源,朕不再追问;与风氏一族有姻缘之谊的,朕不追究,不株连;唯愿各位以风氏为鉴,尽心为朝廷效力,若有违者,朕必诛其九族,让其子孙世代为奴为婢!”
众臣俯首,唯命是从。
消息传入西苑,已在一日之后。司徒夜并未禁止风家母女相聚,此前,秦王给了风青鸾两个选择:“侧妃若要离开,随时可以离开;侧妃若要留下,亦可!”
风青鸾红着双眼问:“司徒夜,由始至终,你都把我当作一颗棋子,是吗?”
秦王道:“本王从未逼迫于你。”
风青鸾道:“自尹秋水失踪,你一直恨我,是吗?”
秦王道:“你不配说她的名字。”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对话。当晚,侧妃风氏悬梁自尽,未留片言只语。风氏之妹风秀琳将姐姐尸身带回,埋葬于风氏族人墓地。
没有葬礼,闻讯前来的唯有雪连晟一人。
雪连晟问:“秀琳,可有打算?”
风秀琳道:“母亲未出阁前,擅长刺绣,当年,也因刺绣与父亲结缘。我们打算回母亲家乡,开一家绣坊。”
雪连晟道:“秀琳,你一弱质女流,又常年在深闺之中,不识人世险恶,况且伯母又病着,不若,让我照顾你们。”
风秀琳道:“不必了。如今朝中之人,皆对风氏族人避之唯恐不及,连晟哥又何必自找麻烦。秀琳唯有一事相托。”
雪连晟知秀琳脾性,不再强留,温言道:“秀琳,但说无妨。我一定不负所托。”
风秀琳道:“我与母亲回故乡之后,断不会踏入风氏之地半步,姐姐既已葬于此处,还望连晟哥以后每年清明,替我与母亲来看看姐姐。”
雪连晟道:“一定会。”
风秀琳道:“谢谢。”扶住母亲,往前走了几步,复又回转身,凝视了几眼雪连晟,柔声道:“连晟哥保重。”
雪连晟眼圈一红,咬牙吐出两字:“珍重”。
御书房,大单于司徒烈与秦王司徒夜之间,也有一场对话。
“秦王,风正渊父子已除,风家军已瓦解,为何还绷着张脸呀?”司徒烈调侃。
司徒夜的冰块脸依旧全无一丝笑意,“大单于谋略过人,天下无人能及。风家军左部均为过往风正渊的核心与嫡系,想要收复军心,何其难也!大单于倒是把这块烫手山芋痛痛快快地扔给本王了。”
司徒烈大笑:“夜,风家军左部实力最强最为精良,朕以为,除了你之外,西戎诸将再无人能将其驯服。”
司徒夜冷哼一声,“大单于明知本王想去哪里,想干什么,却偏偏要为难本王!”
司徒烈悠然一笑,“夜,你不就是火急火燎地想去寻小七和朕的乖孙么?”
司徒夜闷声不吭。
司徒烈往龙椅上斜斜一坐,盯着儿子,像欣赏一件十分满意的作品,缓缓道:“圣医岛不是那么容易靠近的,而且,及时你上了岛,也带不走小七。”
司徒夜微微一愣神,问道:“为何带不走?”
司徒烈露出神秘的笑容:“秦王若答应朕一件事,朕便告知详情。”
司徒夜盯着自己亲爹那老谋深算的笑脸,左思右想了一阵,沉声缓缓道:“秦王府只有小七一位女主人,西苑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本王再不想纳侧妃和妾室。其他的,大单于尽管开口。”
司徒烈扬了扬眉:“与女人无关。与东义有关。”
“东义?贺兰傲?”司徒夜眼里迸发灼灼火焰,若不是贺兰傲从中作梗,他和小七如何会天各一方,他恨不得将贺兰傲扒皮抽筋。
“不错。贺兰傲与风正渊密谋,想取我肃州、孟城、宁郡三地,”司徒烈顿了顿,“有几年没出兵了,也不知训练得如何?历练历练也好。越城、东州、安郡,与肃州、孟城、宁郡接壤,不若取之,如何?”
“很好,贺兰傲不是一直想取本王项上人头吗?本王取东义三城,瞧他又能如何!”司徒烈答应得爽快,随即话峰一转,“怎样才能从圣医岛带走小七?”
司徒烈不答反问:“兵贵神速。三日后出兵如何?”
司徒夜道:“好!”
司徒烈瞧了儿子几眼,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为父告诉你,其实……”
司徒夜听毕,良久,叹了句:“原来如此。不过。父皇为何对圣医岛之事了如指掌,仿佛亲临?”
司徒烈笑而不语,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慢悠悠道:“因为为父去过。”
司徒夜:“嗯?”
司徒烈:“因为绾青——曾经是圣医岛的圣女。”
司徒夜:“母后?”
司徒烈一副“早料到你会有如此反应”的表情,“对啊!改日讲给你听。”
“改日!”司徒夜白了一眼自己老爹,很为不满。
“等你寻回小七和孩子,到那时,感同身受,交流起来才顺畅啊!”司徒烈道,“啊,提起绾青,因为挂怀小七,总有些哀伤,朕得去安慰安慰。”
司徒夜:“恰好,孩儿这几日忙着,尚未向母后请安……”
哪知司徒烈大手一挥,“攻伐东义三城之事亟需准备,你赶紧忙去,早点打下来早点去接小七。我和绾青,你就别掺和了。”
司徒夜有些无语,近年来,他老爹似乎对自己娘亲过于粘呼、过于热情了些,自打娶了小七,他爹与他娘,他与妹妹司徒陌,还有小言,彼此之间更多了份温情和融合,思及此,司徒夜恨不能马上去圣医岛。不过,去圣医岛,必须经过东义,先把东义打趴下再带回小七更为妥帖,只因圣医岛距这三城不远。转而想到小言,又向司徒烈提道:“小言大了些,此次攻伐东义,将他一并带上,历练历练。左右有我护着他。”
司徒烈微一沉吟,道:“也好,咱们司徒家的孩儿,不能纸上谈兵,带他见识见识,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必须得驰骋沙场英勇无畏才行。”
三日后,秦王司徒夜带着阎焰、蒙旭诸将及司徒言,带着包括原风正渊左部的军士们,浩浩荡荡急驰向肃州边境。
临行前,叔侄俩向大阏氏苏绾青辞行,苏绾青虽有不舍,却亦无可奈何,只千叮咛万嘱咐俩人务必爱惜自己,早日平安返还。
这一边,司徒星悠像小绿葱似的“野蛮”生长着,小肉团子外表甜美嘴巴又甜,这一点承袭了母亲尹秋水,内里却带着天生霸气与领导力——与父亲司徒夜颇为相似。
圣医岛每日一个时辰早课,医女们由圣女带着研读医学典籍,孩子们则分年龄段由长老带着学习功课。小奶萌司徒星悠与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们一处在“向日葵班”识文断字以及算术。小小肉团子识文断字倒厉害,颇得长老们“赏识”,唯算术那一块,进展缓慢,有时上着上着,长老转身一看,小肉团子抱着数字木块,流着晶莹的小口水趴在木桌上睡得颇为香甜。
“小星悠,小星悠,醒醒”负责算术课的长老谢梨挠了挠她粉嫩的小脸。
司徒星悠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谢长老,你怎么来了?”
谢梨虽为长老,年纪并不大,又带着几分孩子气,逗弄之心被勾起,用食指戳了戳她的嘴角,“来教你算术啊!”
司徒星悠一听算术二字,惊恐地睁圆了眼,立刻清醒,奶声奶气地问:“算到哪里了?”
谢梨故意板起脸,“贰加贰是多少?算不正确,今天站着听课哟,小星悠。”
糯米团子将自己的手指掰得飞快,“肆”
谢梨眯眼问:“肯定?”
糯米团子使劲点头:“肯定。谢长老,我可以坐下了吗?”
谢梨点头:“可以。不过,小星悠,因为上课睡觉,课间休息没有甜点吃。”
糯米团子一听,不乐意了,小脸挤作一团,申辩道:“谢长老,小心哟不是故意的,入夏有蚊子,小心哟为娘亲赶蚊子,一晚没睡好,才会这样的。”
谢梨:“是吗?”
糯米团子狠命点头:“是的,是的。娘亲可以为小心哟作证。谢长老,小心哟不可以没有甜点吃,小心哟肚子会好饿好饿。”说毕,小脑袋快垂到胸口,十分委屈。
谢梨:“好吧,不过,以后都不可以在上课时睡觉。”
司徒星悠点头如捣蒜,“小心哟保证今天不睡。”
谢梨弯下腰:“以后也不许!”她后悔自己太纵容小家伙了。
没想到司徒星悠踮起脚尖伸出小胖手使力搂住她脖子,嘟着小嘴“吧唧”一下亲上她的脸颊,“谢长老,你是圣医岛上最好最好的长老了。小心哟最喜欢你了。”
谢梨心头一甜,“小家伙挺会哄人。”
司徒星悠吊住她脖子不肯松手,“小心哟不哄人,小心哟爱谢长老,小心哟要抱抱。”
课堂上的其他小女孩瞧着,皆在心中暗赞,“老大真厉害!老大不愧为老大!老大竟然能哄到谢长老亲自为她取甜点!”
“向日葵班”的小女孩一共十六人,年纪相若,个性不同,但论起精灵古怪唯司徒星悠马首是瞻。
课间,司徒星悠美滋滋地啃着最大块的甜点,小悦儿凑过来问:“老大,你太强了,上课睡觉谢长老居然不罚你,还给你甜点吃。”
司徒星悠口齿不清地说:“打瞌睡并非老大我本意,只是偶而为之矣。对了,围剿蔷薇班那几个家伙的事,按我的计划部署好了没?”
小玥儿:“都弄好了,就等着老大下令了!”
司徒星悠吞掉最后一口甜点,“偷袭,偶们要出其不意!”
“偷袭!出其不意!”司徒夜指着沙盘上的越城与安郡,“闫焰、蒙旭分率左右两部突袭越城、安郡,尔后与本王所率中军人马成合围之势直取东州。一月之内,三地必归我西戎所有。”
“咱班十五人,五人一组分做三组,听我口哨声,哨声一响,迅速将蔷薇班的人截成三段,每段四人,咱们五个揍四个,稳赢!”小肉团子司徒星悠奶声奶气道。
“老大,咱班一共十六人,还有一个干嘛?”小悦儿吮了吮自己的手指问。
“作为老大,当然是运筹喔喔”,司徒星悠天真无邪地笑道,“必要时,哪一组打不赢,老大我亲自上场”说毕,她举起自己粉藕般的小双臂,胡乱在空中挥舞几下,“待会等谢长老和杨长老去向圣女汇报情况的时候,我们就行动。”
“老大英明。”小玥儿由衷赞叹。
“老大,什么是运筹喔喔?”另一个叫玟玟的女孩眨了眨眼问。
“运筹喔喔就是指我负责指挥,”司徒星悠认真地解疑答惑,“我从娘亲那儿学来的。”
实际上,尹秋水说的是“运筹帷幄”,不到三岁的司徒星悠发音尚不标准,但这并不影响“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对老大的崇拜,玟玟就说:“老大,你好厉害,会说四个字的成语喔。”
“开战!”几乎在同一时间,天各一方的父女俩下了同样的指令。
不到十日,西戎铁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了越城、安郡两城,左、中、右路三军对东州顺利形成合围之势,秦王司徒夜剑锋所指,锐不可挡……
那日,“向日葵班”与“蔷薇班”的混战,在司徒星悠“小盆友”的“运筹喔喔”之下,取得了绝对的胜利,“酣战”到最后,司徒星悠亲自上场,将“蔷薇班”的老大乔薇“胖揍”了一顿,两位“小盆友”正你抓我头发我扯你衣襟,缠斗在一起时,谢、杨二位长老出现,制止了“恶斗”,并将两个肉团子拎猫似的拎到圣女跟前。
圣女素来公正,绝不偏袒,司徒星悠和乔薇双双被罚跪圣医族祠堂半个时辰——静思己过,“医女们都应友爱、互助,星悠,乔薇,你们虽小,也应明白这道理。”
半个时辰不算长,但对不到三岁的小朋友来说,就这么跪着也很吃力,而且,祠堂森暗,浓荫之下更难透进阳光,已逝历代圣女的灵位也摆放于此,更增了几分幽密诡异,两个小奶团子越跪越互相靠近,到后来,就瑟瑟发抖地拥作一团。
胆子更小些的乔薇颤颤巍巍道:“星悠,咱以后别打了,成吗?”
司徒星悠强自镇定道:“可以,但你以后不准再带着蔷薇班的人偷我们向日葵班的点心和食物。”
乔薇抓紧司徒星悠手臂,“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星悠,还有多久咱俩才能出去呀,这里好可怕喔!”
司徒星悠不屑道:“乔薇,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话音未落,一只蟑螂恰从房梁上掉下,落在面前,司徒星悠尖叫一声:“蟑螂啊!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