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聚散两依依(中)

“皇叔,你确定咱家养的是凤凰而不是……不是松鼠”司徒言瞧着尹秋水吃苹果的样子,两腮鼓鼓的,两只手捧着苹果转着啃。

“是挺像的”司徒夜好心情地点头。此时,尹秋水正坐卧在锦榻上,月白色的内裙外罩着浅碧色的纱衣,眼上依然蒙着一层轻薄的白纱。看起来,是堕入人间不染烟火气息的仙子。司徒夜看着看着就有一种想把仙子拉入红尘的冲动……但他看了看尹秋水微隆的小腹,只能……只能扼腕叹息。

“乖宝会不会也像一只小松鼠?”司徒言猜想,很希望乖宝是个弟弟,以后两兄弟有架一起打,多带劲儿。

彼时,苏绾青正坐在锦榻边笑说:“小七,这整只苹果啃着的滋味儿难道与削成块的不同?”

“嗯嗯,比较有嚼劲,啃起来也比较有成就感。”尹秋水鼓着腮帮子啃得有滋有味,“而且,这叫家里啃。”

“家里啃?”苏绾青不懂。

“嗯嗯,就是只这种吃苹果的方法只能在家里,在外边当然是不可以的,那必须得注重礼仪,展示优雅。”尹秋水解释。

苏绾青莞尔,替她擦掉嘴角的苹果汁,“你没事,母后便放心了。”

尹秋水点头:“母后,您放心,只要司徒没事儿,我就没事儿。”

在外头的司徒言道:“皇叔,听见没,感动不?”

司徒夜尚未答话,却听见尹秋水娇声道:“既然回来了,干嘛杵在外面?”

司徒夜轻咳一声,抱着侄儿走进房。

苏绾青瞧见儿子,板起素来温和的脸,正色道:“这才晓得回来?怎么不早点儿?”司徒夜一听母亲这么说,便晓得她也知晓自己去了西苑的事儿。

司徒言赶紧为自个儿皇叔辩白:“皇叔去西苑有要事处理。皇叔可想可想小魔女啦!”

苏绾青听孙儿这么一说,脸色稍和:“晓得回家就好。小七有孕在身,你得多留心,多体贴。女人怀孕很辛苦的。这几日,小七为你可遭了不少罪。”

尹秋水赶紧道:“没事儿没事儿,母后,我好得很。司徒一惯体贴我的。”

苏绾青微笑:“你这孩子,没心没肺的,光想着替他说好话。母后不过说他一句,就心疼啦!罢了罢了,你俩聊聊,省得母后在这里碍眼。”

尹秋水连连摆手:“不碍眼碍眼,有母后在这儿陪着,小七吃得好,喝得好,舒服得很。”

司徒夜却道:“母后说得是,孩儿有好多话要同小七说,母后出去时记得把小言也一并带上。”他是真的想和媳妇儿好好独处,前几日总是夜里偷偷摸摸来见她,总觉得自己既憋屈又委屈。

苏绾青将尹秋水背后的“美人靠”枕好,“小七,你乖乖躺好,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尽管让他去拿。”

司徒夜顺势坐到尹秋水身侧,“母后说得是,小七尽管吩咐,为夫一定照办。”

满屋子的人会心一笑,木槿打趣道:“是了是了,王爷得好好照顾王妃才是。”

待众人退去,尹秋水拉着司徒夜的手,柔声道:“老公,委屈你了,他们不知道你每夜都来看我的。”

司徒夜不以为意,轻声道:“无妨,你懂我便好。何况,母后如此护着你,我也安心。”说毕,往尹秋水身侧一躺,手轻放在她微隆的腹上,“乖宝可有调皮?”

尹秋水嫣然一笑:“有啊,乖宝听到你的声音,一高兴,刚揣了我好几脚呢!”

司徒夜忙问:“疼吗?”

尹秋水抚着他的头,“哪会疼啊,乖宝还小得很呢!”

司徒夜伸手,与她的手十指相交相握,“小七,我累了。”他微闭上眼,“你陪我歇会儿。”

尹秋水点头,“好啊!”伏入他怀中静静躺着,司徒夜满足地拥着她,渐渐陷入沉睡。自那块巨石从山上滚向凉棚那一刻起,他连着几日忙碌,直到此刻,才放下心来。

司徒夜年少年成名,手握西戎军政要权,不知羡煞了多少男人,又有多少怀春少女对他心神向往。但这背后所承载的压力与重担,其中的心酸与痛苦,又有几人能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权力的背面是深渊,多少王侯将相,风光一时,只因行错半步便沦为阶下囚,成为千古罪人的还少么?

尹秋水见司徒夜已熟睡,伸手沿着他的额滑过眉滑过鼻梁滑过唇停留在下颌,素日光洁的下颌已有了浅浅的胡茬,想来这几日忙着没顾上剃掉。西戎男子,常以留胡为美,但尹秋水不喜欢,“凶巴巴的,我不喜欢,还扎人。”所以司徒夜总将胡须剃得干干净净,露出线条完美宛如刀刻般的下颌。

“真好,你仍好好地活着。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尹秋水喃喃自语,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颌,渐渐睡去,沉睡中的司徒夜本能地将她拥得紧了些。

司徒家族与风氏一族有一场硬仗要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着错,满盘皆输。”风正渊看着眼前的宅院被夷为平地,只留下滚滚尘烟时,面色冷静,心中忿然,“如此一来,司徒烈父子行事必然更加小心。须得从长计议才行。不过,好在他们并未发现风家与这座宅院有牵连。”

对面,风正渊瞧见太医院的车马停在那里,心中一惊,“莫非青鸾出事了?”赶紧去了西苑。

风青鸾耐心等莫浓远诊脉完毕,递了眼色与侍婢春桃,春桃问:“莫太医,我家主子可是有了身孕?”

莫浓远慢条斯理收拾好药箱,方道:“王妃身体无碍,只是略染风寒,开两服药饮了很快便好。”莫浓远与雪家关系亲近,对风青鸾与雪连晟一事略略知道些情形,颇有些瞧不上风青鸾为嫁给司徒夜一脚踹开雪连晟的所作所为。

风青鸾想着让莫浓远开两副调理身体的药,早日怀上孩儿,自己不方便开口,瞥了一眼春桃,春桃会意,又问:“莫太医,我家主子昨夜梦龙入怀,必是吉兆。能否再开些药方,调理调理身体,也好顺了这吉梦,早日为王爷添子添福。”

莫浓远心中鄙夷一笑,脸上却谦卑恭敬道:“王妃身子尚需调养,待风寒好后,微臣再来把脉开方。如今王妃颇得秦王盛宠,一定能达成所愿的。”他乃官场老人,颇会察颜观色,像风青鸾这类一心想着母凭子贵翻身作正室的女子皇室贵胄家里一抓一大堆,最终成事儿的不过凤毛麟角。

风青鸾听莫浓远一口一句“王妃”叫着,心里舒坦,命春桃赏了不少宝贝给莫浓远,又命人好好将莫太医送出府门。

莫浓远尚未出府,与风正渊相遇,彼此寒暄了几句。风正渊问起女儿的情况,莫浓远不紧不慢道:“王妃略感风寒并无大碍。”说毕,寻了个理由赶紧出了西苑。

那日巨石滚落后,医政司繁忙,莫浓远组织人手救援,已是疲惫不堪。如今秦王既已安全回归,大单于心中欢喜,医政司好不容易得了一日空闲,他原本打算带着孙女孙子郊游踏青,都准备出门了,却被秦王派来给侧妃诊治,心中原本就藏了些不痛快。风正渊为人狠辣阴毒,自女儿成为秦王侧妃后,朝中趋炎附势之人与他走得更近,莫浓远却不愿与之交往,虽为朝中同僚,也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傍晚时分,秦王去了趟医政司,召见了太医令——莫浓远。

“风侧妃如何了?”秦王语气淡淡,仿佛问的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侧妃略染风寒,无大碍。”莫浓远躬身答。一日之内,这已是第三个人问他同样的话。

“哦?本王以为,风侧妃会病上好一阵子。”秦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茶杯。

“风寒小疾不打紧,只是风侧妃急着为殿下生个一男半女,尚需调养调养。”莫浓远小心翼翼的递话。

“那就好好调养调养,慢慢地调养。小七如今有孕在身,本王需多加照顾。至于风侧妃,莫太医想必心中有数。”秦王的眼光意味深长。

“下官遵命。下官必定全力以赴,尽心为风侧妃调理身体。”莫浓远道。

“很好。莫太医果然医术精湛,定不会让本王失望。”秦王收回目光。

莫浓远松了一口气,秦王的灼灼目光,颇有不能承受之重感。

尹秋水身体底子好,没几日已完全康复,就差活蹦乱跳上房揭瓦下河捞鱼。

司徒夜回王府的时日不多,即便来了,不过匆匆问候几句,或是陪着尹秋水用完膳便离去,尉迟德有时忍不住谨小慎微地从旁提醒:“王爷,今儿天气晴好,适合郊游,不若陪王妃出去散散心,杨太医说王妃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司徒夜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淡淡道:“德叔,小七你多留心照顾,这阵子事儿多,本王实在忙不过来。”

尉迟德沉重道:“王爷忙碌,尉迟德岂会不知。只是夫妻感就算再好,若三天两头见不着面,只怕也淡了去。何况,王妃身在异乡,在西戎,所能依靠的也唯有王爷。”

司徒夜心怀感动地拍了拍这位忠心耿耿的不似仆人更似慈爱长辈的老人,道:“德叔,放心,本王不会辜负小七的。纵然世间千娇百媚,繁花似锦,小七在我心里——独秀一枝。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爱人和亲人都在这里。本王自有分寸,相信我。”

尉迟德摇头叹息:“王爷,德叔相信您。只是王爷莫要忘了当年雪姑娘的事,若非当年王爷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惹雪姑娘误会……”

司徒夜打断他的话:“德叔放心,小七懂我。只是我事务繁忙,府中事还需德叔悉心照料。”

事实上,尉迟德的担心的确有些多余。尹秋水与司徒夜,他们之间,有一种天然自带的信任,这种信任,在夫妻中并不常见,因而显得弥足珍贵。

月下老人在姻缘镜中瞧着这一对,眉开眼笑,甚为满意,不住感叹:“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如天下夫妻都能如霓凰与墨龙一般互相信任,人间岂非少了许多怨偶?”

司命瞧月老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赶紧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调低调,咱俩好不容易查出司徒夜的真身乃墨龙魔尊,此事你知我知便罢了,决不能让旁的人知道。”

月老被捂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只得狠命点头,司命这才松开手。

月老调整好呼吸,慢悠悠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就我那天帝侄儿,并非如上几任天帝那般执拗顽固,他自己——不也曾经堕入魔道,当过一阵子魔尊的么!”

司命白了一眼老友,道:“那能一样么?天帝当初作魔尊,那是为了体验生活、历练历劫,可墨龙,他一出生就是魔尊,能相提并论么!”

月老感叹:“也不知霓凰怎的与墨龙有了这数世姻缘,如今看来,历经磨合,他俩倒情深义重,彼此愈发般配了。”

司命狠狠瞪住老友:“你到底站哪一边儿的?”

月老眨了眨桃花眼:“本神素来有职业操守,哪边甜站哪边。”

司命捶胸顿足,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势:“吾辈上神中,竟有你这般正邪不分、立场不稳,只讲感性不求理性思维的神仙,哀哉!悲哉!”

月老懒懒嘎了他两眼,慢条斯理道:“少装蒜,也不知是谁闲来无事总往姻缘镜上瞅,看见司徒夜与尹秋水成婚,笑得那才叫贼眉鼠眼。”

司命干咳两声,停止表演,正色道:“说正事儿,我来找你,正是为了他俩。他俩此世姻缘中注定将有一劫……”

月老皱眉道:“又来了……还真是……”

两位上神脑袋凑在一块儿,悄悄咪咪地商议……

人间,清晨,尹秋水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乖宝,天气甚好,娘亲带你去咱家动物园,哦,不,是牧场溜达溜达。”她的肚子又大了些,不过穿着宽松,从身后及身侧看,孕相并不明显。

孙嬷嬷与秋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尹秋水眼睛一转,向右挪动几步,她俩在身后也照着步数挪动;尹秋水抿唇一笑,向左挪动几步,她俩在身后照葫芦画瓢挪动。尹秋水停住,转身,微微叹气:“孙嬷嬷、秋云,这是我家,对吧?”

秋云点头,孙嬷嬷依旧一脸平静,直接无视。

尹秋水:“我在家养胎,不是在家坐牢?对吧?”

秋云点头,孙嬷嬷根本不搭理。

尹秋水:“孙嬷嬷,你说是不是?”她就晓得,秋云对自己虽然忠心耿耿,但在孙嬷嬷面前,不过是只小虾米,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

孙嬷嬷悠悠道:“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王妃,老身不能辜负了王爷对王妃的关爱之心。”

尹秋水:“我那么大一个人,有分寸的很。”

孙嬷嬷:“是吗?秋云,把王妃此前做的那些循规蹈矩的事讲出来听听。”

秋云如同背书般朗声道:“半月前王妃带着小皇孙捅牧场里的马蜂窝,王爷罚了小皇孙默书;七日前,王妃去茶肆道上,遇着一群流氓调戏良家女,王妃义愤填膺亲自上场、拳打脚踢将流氓打得落花流水,结果被王爷禁足;三日前王妃上房揭瓦未成功,又被王爷禁足……”

尹秋水“嘿嘿”尬笑两声,“云儿记性不错。所以,主子我今日乖乖地去牧场,好不好?”

秋云老实地点头:“好……”

孙嬷嬷缓缓道:“王妃,切记不可骑马,不可上树,不可追着鸵鸟跑……”

尹秋水的巴掌脸已纠结成了苦瓜脸:“孙嬷嬷,当年娘亲怀我的时候,你也这样管她?而且,那次哪是我追着鸵鸟跑,明明就是鸵鸟追着我跑。”

孙嬷嬷正色道:“娘娘怀公主时可比如今的王妃安静多了。”当然,那只是在晚上休息时,“娘儿俩根本就一个德行”孙嬷嬷暗忖,但她也是懂讲话的,真实的情形当然不能告知尹秋水,她娘亲即使怀着身孕也是折腾人的高手。

“既然牧场如此危险,我们不如去医馆瞧瞧。”尹秋水提议,三日禁足期已到,她总算可以到处溜达溜达。

医馆离王府近,又都是些熟面孔,果然,孙嬷嬷并不反对,叫上聂云,又布置好暗卫,低调的从小门出去。

医馆刚开门不久,病人尚未上门,除了来实习的女学员外,还有几名与尹秋水同届考进学务所却未能进入太医院担任医官的女学员,彼此相熟,聊得挺好。

过了一阵,卓三娘也到了医馆,尹秋水瞧见她,尚觉奇怪:“三娘这些日子不正忙着编撰医药典籍的事么?怎地有空来?”

卓三娘微微一愣,随即微笑道:“医药典籍的事儿不用个三年五载年哪能成事儿?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巧遇王妃。”

尹秋水不疑有他,拉着她的手,展颜一笑,“不过几日未见,三娘何时变得这么生疏,竟然王妃王妃地唤起我来了。”

孙嬷嬷、秋云及众人都笑着打趣说三娘定是编书编得累了。秦王府的人,因为尹秋水病时受卓三娘悉心医护与照料,加之又是薛神医的爱妻,待她自然与旁人不同,更为亲近些。

卓三娘道:“可不是编书编累了想出来走走么,今日阳光甚好,不如三娘陪着小七走走。”

这时,已有三三俩俩的病人及家属走进医馆,尹秋水不愿耽误女医们诊治,携着三娘的手,开开心心道:“好呀好呀,我这几日可憋闷了,正好透透气。”

彼时,司徒夜照例在巡查运河扩道工程,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不知为何,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不祥且可怕的念头:“不好!小七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