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和柳赫从厅堂出来后,隔了一阵子,司徒夜方从悬梁上滑下,立在黑衣人刚才所站的位置,逡巡四周,再轻轻按动桌下的机关,壁门再度缓缓打开,司徒夜闪身而入,果然,墙壁遮挡处,有一条秘道,他沉思了一下,按下壁上机关,壁门尚未合拢之际,他已走入那秘道。
西苑地处繁华,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谁也不会注意到谁。风正渊很满意他挑选的地方。此时的他,一身便装,带了两名贴身侍从,面露哀戚之色。
“秦王的事,老夫还是亲自说与侧王妃吧。”风正渊对侍从道。
西苑守门的军士皆认得风大将军,早已恭恭敬敬将大门打开。早有人通报了风青鸾,她身边的贴身侍婢和仆从都匆匆赶来迎接。
父女见面,并未过多寒暄,风青鸾已呵退了左右。
“父亲为何下此狠手?”风青鸾脸色难看。
“狠?”风正渊反问:“能有大单于父子对风家狠吗?风家对西戎,世代忠心耿耿,如今,司徒烈父子削我军权,明里暗里打压风氏一族,背信弃义,全然忘记当年先祖打天下之盟约!忘记风氏一族赫赫战功的是他们!”
“可父亲当日所说,不过是除掉尹秋水和她腹中胎儿罢了。”风青鸾道。
“妇人之见!由始至终,司徒烈父子才是我风家的目标。”风正渊道。
“原来父亲早有谋划,女儿也是这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对吗?”风青鸾质问。
“青鸾,你嫁秦王一事,为父可曾逼你?为父甚至还提醒你后悔还来得及。是谁当时说不后悔的!”风正渊理直气壮。
“可我怎么办?”风青鸾绝望地问,“司徒夜死了,我不过是个侧妃,搞不好被弄去殉葬都可能?或者是守陵?”早知如此,她当初还不如嫁给雪连晟。
“青鸾,别胡思乱想。你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怎会不为你谋划打算!”风正渊道。
“父亲有何打算?”风青鸾转忧为喜。
“秦王死了,秦王妃更没必要留在世上,就让她带着那孽种与司徒夜在黄泉路上做伴好了。”风正渊道。
“那我呢?”风青鸾问。
“秦王既死,西戎哪里还有人是我风家的对手?”风正渊道,“不出三年,西戎便是我风家的天下。那时候,天下的男人,随你挑。区区一个秦王算什么?”
“父亲,难道你打算将大单于也……”风青鸾赶紧住口。
“这西戎的江山,既然可以姓司徒,为何不可以姓风?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改朝换代的事,从古至今难道还少么!”风正渊一字字道,“我们风家,已忍得太久了!”
风青鸾被父亲的这一番话彻底震住,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世家正妻。当初心甘情愿成为秦王侧妃,也想着能凭借无双美貌与才智将尹秋水拉下马,成为王妃,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这愿望,和风正渊的宏志夙愿比起来简直……简直……不足挂齿矣!
司徒夜立于房中暗室,默默听完父女俩的对话,想着如何下好这盘棋。风氏一族近年在朝中逐渐式微,但盘根错节的大树不那么容易轻易脚连根拔除。况且,目前并未握有风正渊造反的实质证据,打草惊蛇万万不可。何况,风氏乃西戎开国功臣,西戎龙脉所在之秘密须“司徒与风氏,阴阳调和,夫妻顺遂,心有灵犀,方能打开这龙脉所在之秘盒。”
只是历代司徒大单于均为了龙脉之秘密娶风氏女子,却没有哪一对能打开那密盒。
司徒烈与风如幽打不开,司徒夜与风青鸾更打不开……司徒夜忽地想到一事,密盒打不开,那就永远打不开好了,西戎龙脉所在,永远没有人知道,永远成为秘密,又如何?
风青鸾对自己的薄情寡义,司徒夜倒不奇怪,更不会惊异。一个为了能当侧王妃而抛弃即将成为未婚夫且对自己一往情深男人的女子,最爱的——不过是她自己而已。
雪连晟因为风青鸾的事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甚至将仇恨堆在了司徒夜身上。
“如果秦王不打算纳侧妃,青鸾就不会抛下我。”那时,风青鸾成为秦王侧妃不久,雪连晟对姐姐说。
“秦王娶侧妃,不一定会娶风青鸾。但,风青鸾确实为了嫁与秦王抛弃了你。”雪芜媚幽幽叹息,“阿晟,醒醒吧,风青鸾没那么爱你。“
雪连晟痛苦地看着姐姐,“阿姊,当年你没那么爱秦王,对吗?否则,又怎会不顾一切的抛下他嫁给姐夫。阿姊,你现在过得好吗?可曾后悔当初的选择?”
雪芜媚将弟弟的披风拢好,转身与他并立凝望着眼前盛开的绿萼梅,“阿晟,将来有一天,你会遇见真正爱你的女孩。也许到了那时,你以为错过的是遗憾,其实有可能是上天对你的怜悯与恩赐,让你躲过了那一劫。”
雪连晟躲过了风青鸾这一劫,尹秋水呢?
“父亲想要我怎么做?”风青鸾问。
“如今司徒烈失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已深受打击,倘若这时,南苑公主和她腹中胎儿一并去了,一尸两命,南苑会善罢甘休吗?到那时,外忧内患,老夫倒要看看司徒烈如何收拾这残局。”风正渊道。“只要能想法子将司徒夜已死的消息透露她,剩下的就好办了。”风正渊冷冷道。
“可是,我根本见不了尹秋水”风青鸾恨恨道,司徒夜将尹秋水保护得太好,她连兴风作浪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司徒夜已死,你作为侧妃,去安慰安慰王妃,有何不可?只要能说服大单于和大阏氏同意你去秦王府陪伴王妃,除掉她的机会多得是。”风正渊道。
“如此甚好,女儿这就进宫。”风青鸾一想到能除掉尹秋水,心中无比畅快。
彼时,父女俩人并不知大阏氏苏绾青已悄然进了秦王府,更不知司徒夜就在一墙之隔的密室中听完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风正渊果然有不臣之心。”大单于静静听完秦王的密报,“暗中招纳死士,行如此谋逆之事。夜,你打算如何处理?”
“策划滚石案的三人,有两人已被绣衣擒获,拷问后招了不少东西,只可惜未捕到柳赫,此人狡黠,行踪飘忽,就连风正渊想联系他,也需费些功夫。”司徒夜答。
“我猜,他们并不知晓幕后主事人是风正渊。”司徒烈道。
“不错,风正渊行事隐秘,这些死士跟随他多年,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更别提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司徒夜答。
“所以,根本不可能以谋逆之罪处置风家。”司徒烈缓缓道:“何况,风氏一族与东方氏、有苏氏两大部族交情匪浅,若无十足的证据和把握,贸然行动,就算能制住风正渊,但东方与有苏二部,一定会想法子保住风氏一脉。”
“先将这批死士一网打尽,挫其锐气,惊弓之鸟、狗急跳墙,风正渊按捺不住必然会采取行动。”司徒夜沉声道。
“蛇打七寸,我们必须狠狠扼住风氏一族咽喉,一招制胜。不过,这需要时间、需要忍耐。明白吗?夜!”司徒烈肃声道。
司徒夜沉默不语。
“风青鸾已来过,朕找了个由头拒绝她进秦王府的请求,她也不知道绾青去陪小七的事。这个女人,很会装,哭得朕都以为她对你一往情深”司徒烈缓缓道,“夜,风青鸾那里需要应对,在未正式采取行动前,稳住风青鸾,就等于稳住了风正渊。”
司徒夜仍无语。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司徒一族若克制不了风氏一族,失去的不仅是西戎江山,还有我族人的性命和未来,”司徒烈神色严峻肃穆,“你需要忍耐,小七也需要忍耐。”他一字字道,“从小七成为你的妻子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要与你一起并肩,对抗这西戎的血雨腥风。”
良久,司徒夜方开口,人如石雕,声如冰刀:“本王自会好好对待风侧妃,比过去更好。”
这一晚,司徒夜仍偷偷溜入离苑尹秋水房中。
她好了些,身子仍单薄,声音却润泽了许多,眼上仍蒙着白纱,“三娘说明日便可拆掉,不碍事。”她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不似昨日那般冰凉,温热而柔软,司徒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小七”司徒夜拥着她,温暖而踏实,“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乖宝的。”
“嗯嗯,”尹秋水微微点头,唇角上扬,“我当然相信。”
“答应我,无论今后你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关于我的,你都要相信我,”司徒夜说得很艰难,这种事对女人来说确实很残忍,“相信我——在我的心里,没有任何女人能取代你,能超越你。”
尹秋水微微沉默,随即轻笑:“我相信,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心。只是,只是……”她故意停住不往下说。
“只是什么……”司徒夜不安地问。
“只是,司徒,在你的心里,没有任何女人能取代我、超越我,那…那男人呢?万一你……你粘染上了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怎么办?”她憋住笑好认真地问。
“小七……你……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司徒夜咬牙切齿。
“呵呵呵……我正在脑补画面……”尹秋水嘴角已形成一弧弯月。
“小七,你给我……给我……打住,别乱想,胎教啊,别忘了乖宝,总不能让乖宝一出生就满脑子的色情思想啊……你,你还笑……”司徒夜拿怀中俏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食色,性也,很是正常啊!”尹秋水又得意起来,她就是喜欢让司徒夜手足无措,吼吼!
第四日,司徒夜蓦然出现在西苑,风青鸾整个人都被吓呆,简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言语。
“侧妃这是过于惊喜了?”司徒夜淡淡抬眉。
“不是……王爷……臣妾……臣妾没想到……王爷还活着。”风青鸾勉强稳住心神,略微语无伦次。
“本王也没想到,”司徒夜语气淡淡,“那大石滚落时,本王正欲出帐,上天眷顾,躲过一劫。”
风青鸾被那剑锋一般的眼神盯得背脊发凉,不敢抬头直视。
“侧妃这是把本王当鬼影么?为何不敢瞧上本王一眼?”司徒夜舒展而优雅地问。
“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过于开心,尚未……尚未从之前的悲伤中离转,请王爷见谅。”风青鸾这话不假,她之前想着自己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心中确实凄凉伤怀,如今司徒夜既然活着,那她仍是贵气显赫的侧王妃,自然心生欢喜。
“不打紧,听说侧妃以为本王离世,悲痛欲绝,本王甚为感动。此番深情无以为报,本王命人送了些珠宝首饰,过一阵子便送至前庭。”司徒夜悠然道。
风青鸾心中暗喜,忙道:“谢王爷垂怜。”
司徒夜道:“本王尚有要事处理,不过,侧妃可备好午膳。待本王处理完公事,会回西苑用膳。”
风青鸾笑颜如花,躬身道:“臣妾这就去准备。只是,现在离午时不远,王爷回得来么?”
司徒夜就等她问这句,漫不经心地答:“来得及,近的很。西苑对面的那所宅院,当日意图谋害本王的人全在里面,本王处理完了就回来。”
风青鸾大惊失色,身子一软,勉强扶住椅背,颤声问道:“全部?”
司徒夜冷眼旁观,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缓缓道:“风老将军也在那里。”
风青鸾再也支撑不住,跌坐于椅中,“父亲,父亲他……他怎么了?”
司徒夜冷然一笑,眼如凝霜,语声却低沉而温柔,“侧妃是否身子不适?本王已与风将军约定一柱香后在那宅院汇合,将那些谋逆之人一网打尽。”
风青鸾听他这么一说,方知自己会错了意,险些酿成大祸,连忙捂住心口,轻咬朱唇,故作虚弱道:“妾身不知为何突然一阵恶心,头晕目眩。”
司徒夜刻意在语声里增加了些暖意,眼神却更加冷冽:“侧妃莫非是有喜了,本王着太医院派医官来瞧一瞧。”
风青鸾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下心来,只当司徒夜真心关护自己,娉娉婷婷起身,正打算以弱柳扶风之势投怀送抱,哪知司徒夜又道:“侧妃既然身子不适,午膳便不用准备了,若腹中真的有了本王骨肉,那更当好好休息。本王今日到玥灵那里用膳好了。”
“咣当”一盆冷水给哗啦啦淋下来,风青鸾心中气极,却竭力展示着女人的温柔与大度,“谢王爷体谅。臣妾这就派人去告知玥灵。”
司徒夜道:“不用,本王让司月告知即可。侧妃安心休息。”
玥灵在西苑一众妾室中,倒是个出类拔萃的人,颇受司徒夜待见,自然,也是风青鸾的眼中钉。风青鸾美目一转,柔声道:“谢王爷关心。只是,王妃有孕在身,身娇体贵,王爷应当多体贴体贴王妃才是。”
司徒夜心中暗喜,去玥灵那儿,本就是个托词,即作恍然大悟状,“侧妃说得极是。本王的确当回府看看。”
风青鸾心中欢喜,秦王既然要回王府,玥灵那里自然不会去的了。
一柱香后,秦王已立于西苑对面宅院堂前,风正渊紧随其后。
“所有的人都抓了?”蒙旭问。
“是的,蒙将军,一网打尽。”执行任务的兵士躬身答,他们都是蒙旭的亲信,训练有素,一丝不苟。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蒙旭请示。
“风将军觉得这些人当如何处置?”司徒夜不动声色地问。
“杀,一个不留。”风正渊厉声道。
“既如此,就交给风将军处理吧。”司徒夜沉声道,“本王前两日捉了那两个主谋之人,一并交与风将军。想置本王于死地,背后没那么简单。风将军务必于十日内查出幕后主使,给本王,给大单于一个交代。”
风正渊正色道:“老臣一定严加审问,务必将幕后主事之人擒住。”
司徒夜面沉如水,轻挑剑眉:“甚好。这座宅院,本王看着碍眼,今日之内,夷为平地。”
众人领命而去,司徒夜独留风正渊。
风正渊心中虽七上八下,但究竟为沙场老将,依旧面不改色,只待司徒夜出声。
司徒夜微微一笑:“青鸾今日身体不适,本王已着人请太医前来问诊,此处离西苑甚近,风老将军不妨去看看。”
风正渊心中大石落地,笑道:“多谢王爷体谅。”
司徒夜忙完公事,回了王府,尉迟德早已得了消息,领着众人早早在府门等候。
“辛苦了,德叔。”司徒夜心情极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踏入王府陪伴家人。
尉迟德躬身道:“王爷平安归来,是我等的福气。只是,王妃前几日因忧心过度,身体抱恙,幸得大阏氏陪伴安慰,王爷赶紧瞧瞧去。”
司徒夜点头,正欲牵着侄儿的手同去离苑,哪知司徒言却气呼呼将他手甩开。
司徒夜眉微蹙:“小言怎么了?看见皇叔不开心?”
司徒言抬头望着他,“皇叔平安回来,小言很开心,可是,皇叔为什么不直接回府,先去了西苑!哼!”
司徒夜瞧着那双与自己同样色泽的双眸,蹲下摸了摸侄儿的头,柔声道:“皇叔有要事去西苑,处理完了就赶回来了。”
司徒言小嘴一憋,“真的是去处理公事,不是为了那个什么风青鸟的?皇叔,言儿讨厌那只鸟。”小孩子心直口快,又是对着抚养自己长大的皇叔,不吐不快。
周遭众人闻言皆笑,尉迟德道:“小皇孙快言快语,咱王府里呀,就只那么一只凤凰。”
司徒言抓住自个儿皇叔:“皇叔皇叔,我今儿一回来,才晓得小魔女因为您的事差点儿没命了,您快去瞧瞧。”
司徒夜抱起小侄儿:“走吧,小魔王,一起去瞧瞧咱家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