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风起(上)

此时,裴世源已走到尹秋水跟前,“公主,太子殿下想念公主,所以才……”

“不要紧”尹秋水替弟弟擦干脸上的眼泪,“阿姐喜欢看小彻笑,阿姐前日送你的那串风铃小彻记得收好哦,那是阿姐花了好多时间编的。”

“阿姐送小彻的东西,小彻自会好好的珍藏。”尹彻收住眼泪,小小的孩童,已懂得分离的滋味,已懂得在侍卫面前拾掇好自己的情绪。

“乖咯”尹秋水展颜一笑,如风中百合,“太子就交给裴校尉了。”

裴世源躬身道:“公主放心,末将定护太子周全。”

尹秋水臻首轻点:“如此便好”。转身离去,直到上了马车,也不曾回首。

裴世源牵着太子尹彻的手,在习习清风中目送南宫公主远行而去……

“雅宁,这名字真好,悠雅宁静,可留给我的,却是好多好多的忧伤和绵绵的思念”尹秋水眼睑半合,心中黯然。

司徒夜到底不放心,过了一阵子,上了尹秋水马车,“好些没?”他轻声低问。

尹秋水往他怀里一靠,软软道:“乏了”。

司徒夜不复言语,只把她拥得紧紧的。

再长的旅途,终有归期。尹秋水终是回到西戎,回到秦王府,休整了一阵子,仍快快乐乐地做司徒夜的秦王妃。

尚未到西戎,司徒烈已恢复了司徒夜的军权,最高兴的当属闫焰,他终于可以鞍前马后地护着慧公主,全方位预防那个风九潇;最沮丧地当属司徒风,这阵子没少往司徒烈身边凑,说了不少好话,又暗中遣使几位亲近他的朝中大臣在司徒烈身边揭司徒夜的不是,幻想着能掌握兵权。

司徒烈对他是一如既往的好,全然一副慈父派头,谁知,回转头军权仍稳稳妥妥地交到司徒夜手里。

风九潇私底下问自己父亲风正渊:“宁王前些日子在雅宁,颇与父亲亲近,好几次,有意无意旁敲侧击打探大妹的信息,莫不成想与咱家连姻?”

风正渊道:“宁王的确有此打算,不过,你也知道大妹的性子,打小心高气傲,怎会甘居侧妃之位。何况,她与宁王妃的弟弟雪连晟从小青梅竹马,感情颇深,怎会答应。”

风九潇道:“父亲说的甚是。虽说大单于一向疼爱宁王,但满朝皆知,大单于更倚重秦王。”

风正渊道:“潇儿,倒是你自己,慧公主对你冷淡得很,为父听闻慧公主与闫焰走得亲近。你是风家的长子,风家的兴衰荣辱皆系在你身,多想想办法。”

风九潇闻言神色一黯,但转瞬即逝,低首垂眉道:“父亲,我会尽力。”

风正渊拍了拍儿子的肩:“潇儿,由小到大,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待风正渊离去,风九潇再不掩饰自己的痛苦,他对司徒慧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儿心动的感觉,却因为家族的利益与荣光必须追求她,他看不起自己。

秦王妃贴心地为王府里每一位“家人”准备好了来自雅宁的小礼物,连洒扫庭院的阿民、阿隆都有,每个人的还不一样,每一份礼物都用精美的礼盒包装着,上面写着礼物主人的名字。

“好在秦王府仆人不多,否则,得用多少辆车装。”司徒夜调侃。

“没关系没关系,我老公超厉害的,再多的礼物也能想法子带回来的,对吧。”尹秋水月眼弯弯。

司徒烈回宫,后宫嫔妃前呼后拥来接驾,个个花枝招展,都想着在大单于回宫头一晚挣个荣宠,尤其是凌妃,风正渊的小妹。但大单于似乎兴致缺缺,对一大群女人的秋波与风情视若无睹。

苏绾青早寻了个理由回了自己宫中。不知为何,司徒烈瞧着苏绾青就那么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地把自己冠冕堂皇地扔下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瞧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竟非常地意兴阑珊,尤其是凌风阏氏——风如幽。

但风如幽哪知司徒烈此时想法,自贺兰苏叶进宫后,她已被冷落好一阵。待贺兰苏叶一死,她满心期待着重获盛宠,哪知司徒烈竟然常常去大阏氏那里,偶尔瞧瞧她,转首便去了别处。今日,她可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将自己好生装扮了一番,在贺兰苏叶未入宫之前,艳冠六宫的人可是她。

司徒烈瞧见凌风阏氏,想起往昔她在宫里仗着宠爱横行无忌,那时自己顾虑着风正渊率军驻守漠北一带,制衡北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如今,西戎军力强盛,足以与北狄抗衡,五年前,司徒烈重置军防部署,将风正渊所率军部一分为二,其中之一调往西北清缴匪患。风正渊为此极为不满,据理力争,但司徒烈寸步不让,硬生生给抵回去,那一日,一君一将,两个如狼似虎的强硬人物让整个朝堂充满火药味儿。

风正渊本为心高气傲之人,想着百年来风氏一族为西戎立下的赫赫战功,怎甘心军权旁落,吼声如雷,震耳欲聋:“若风家军一分为二,谁敢抵御北狄,谁敢,谁敢,谁敢!”

满朝文武皆沉默,却有一人闪身而出,朗声道:“儿臣愿率军驻守漠北。”

众人定睛细看,竟是秦王司徒夜。

司徒夜那时已立下不少战功,刚受封秦王不久。纵如此,与身经百战的老将风正渊相比,不过为军中后起之秀。虽为皇子,风正渊也没将他放入眼里。

风正渊失笑:“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佩服。只是,秦王莫要忘了,当年与北狄一战,毅王兵败,陌公主和亲,若非我风家军增援及时,恐怕漠北一带已被北狄所据。”

司徒夜傲然道:“大单于,儿臣愿领兵驻守漠北,若北狄来犯,儿臣定还以痛击。若失漠北寸土,儿臣甘受军法处置。”

司徒烈仰天长笑,“秦王既有如此决心,朕当成全。”当下,在文武百官面前,立下军令状。

风正渊无话可说,只得将风家军一分为二,着六弟风正清统领,去西北剿匪,自己率军同司徒夜前往漠北。

最初,风正渊没把司徒夜当回事儿,但凡军中事务,也不往司徒夜那儿报送,自己处置完事儿。谁知,不过半月,发现势头不对。司徒夜趁他外出,派了闫焰、蒙旭等亲信入他军帐拿了他两名大将问责,理由是藐视朝堂、不遵军纪,当着风家军的面每人杖责八十,打得皮开肉绽。

待风正渊气急败坏赶回营帐,两名大将气息奄奄,司徒夜却好整以暇端着高脚杯品着葡萄酒。

“秦王,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把风家军放在眼里,对吧!”风正渊怒吼,犹如雷霆。

“风将军何出此言?”司徒夜邪魅一笑,放下酒杯,起身,“本王一向敬佩风将军为人,亦十分信任风将军,是以”,说到此处,司徒夜沉稳优雅地走到风正渊跟前,与之对视,“军中传闻风将军不满大单于决策,自入漠北,独断专行,军中事务皆不向本王奏报。本王着人调查,发现风维纶与郑知和两位副将确有隐瞒不报行为,违反军纪,亦污损了风将军威名。”

风正渊冷笑一声,“不知他二人究竟隐瞒了哪些军务,秦王可有实证?”

司徒夜悠然一笑,将一本手册递与风正渊,慢声道:“这本手册上记载了本王入漠北以来,风、郑两位副将知情不报的军务,风将军看一看,是否有误?”

风正渊接过手册,翻开一看,脸上虽无甚变化,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手册上详细记载着漠北军务,事无巨细。

司徒夜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风正渊,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军靴磨蹭着地面沙沙作响,“本王既已统领漠北大军,军中事务皆由本王掌管,何况本王当着满朝文武立下了生死状,这些,朝中无人不晓。风将军治军严厉,如今,风维纶与郑知和竟敢在风将军眼皮下欺上瞒下,无视大单于军令、无视大将军威名,本王这才施以重罚,以儆效尤。风将军以为如何?”

风正渊纵横沙场二十余载,能与之对视之人寥寥无几,能公然与他对抗之人屈指可数,此刻,面对司徒夜,竟心怯意,只因他知司徒夜连风家军每日军务机要锁屑之事皆能掌握,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不知这半月已落了多少把柄在他手上,当下敛眉,正色道:“确该严惩。”

司徒夜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眯眼笑道:“风将军果然公正无私,相信风家军在将军带领之下,必能听从本王军令,守住漠北,不辜负大单于所托!”

帐外是狼狈不堪的风家守军,司徒夜的亲卫部队此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将其暴揍了一顿,帐内是两名亲信大将的哀嚎,风正渊哪有其他话可说,只悻悻道:“遵秦王所言。”

至此,风正渊才知晓自己遇到了怎样的对手,风家军又面临着怎样的处境。不过,他还认识得不够深刻。只因他认为司徒夜能这么堂而皇之的摆他一道,是因为——轻视了秦王,若非没将秦王放在眼里,他风正渊断然不会有今日之狼狈。

但司徒夜既存了心思找茬,岂会善罢甘休!隔三岔五找风家军的不是,每回还都找在点子上,一会儿是逮住几个校尉在边境走私盈利,一会儿是哨卡兵士无端殴打过境平民,一会儿是中尉在舞坊酒肆的桃色绯闻,搞得风正渊疲于应付,每隔三五七天就得向司徒夜俯低认罪,而司徒夜呢?趁着这些风家军的纰漏,将边境重要关卡、哨岗的守军,全调换为自己的亲军。

风正渊只能在自家军帐里破口大骂司徒夜,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他亦深知,司徒夜能挑出这么多纰漏,那是风家军自身内部出了问题。风家军驻守漠北多年,仰仗朝廷恩宠,肆意横行,地方长官也得敬畏三分,天长日久积累了不少歪风邪气。

风正渊谋划过“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派了暗探私底下收集司徒夜军部的恶行,却未料到秦王治军张弛有道,宽严并济、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军纪军容军貌皆胜他风家军一筹。

有人从旁撺掇,说秦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漠北边地苦寒,身边无美人相伴岂不寂寞。风正渊又进献了好几位绝色美女,司徒夜倒是毫不客气,一一笑纳,但丁是丁卯是卯,对风家军的整治也未见手软。

美色不行,钱财诱之。风正渊又进献了不少奇珍异宝,司徒夜依旧照单全收。回头便嘱托闫焰、蒙旭二人去交易市场询了价,全兑了银票和现钱,用于改善军中伙食,添置营房设施。

风正渊从心底涌出深深的挫败与无力感,“他究竟想要什么?”金钱美色都不能打动这个年轻男人的心。利益,他是秦王,大单于的儿子,他要想要的,风正渊给不起。

人前人后,司徒夜都给了风正渊足够的面子,哪怕是风正渊以及风家将领明目张胆的挑衅,司徒夜始终一派平和与淡然,连语音语调都毫无波澜起伏,平静清澈如冰湖。他像一头猎豹,不愿浪费丝毫情绪,他只是坚守着他的目标,窥伺着他想要的猎物,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便闪电般出击,将他咬住,撕裂成碎片,然后悠闲地离开。

不过一年,驻守漠北的风家军已被司徒夜军部扼住咽喉,狠狠制住。祸不单行,前往西北剿匪的风正清军队连连遇袭,损失惨重,折损大半兵力,西北匪患更为猖獗。大单于震怒,令风正渊亲自领兵前往西北清剿匪患,风家军由此撤出漠北,漠北边境军务,由司徒夜全权接管。

“风家军就是这么撤出漠北的。”司徒慧道。

“哇哦,我家司徒有勇有谋,真牛!”尹秋水听得两眼放星星,啧啧赞叹。

“可是,小七,我今日来找你,重点并不在这个。”司徒慧哀哀叹了口气。

“对呀,我们原本讨论的不是这个”,尹秋水试着将飘远的话题拉扯回来,“风九潇如此纠缠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现在六神无主,心乱得很。”司徒慧直言,“我一瞧见风九潇,就像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已经想办法躲了,可他总有法子遇上我。”

“这不奇怪。他的姑母凌风阏氏想必留意了你的行踪,风九潇必然知道。”尹秋水狠狠咬了一口苹果,推测道:“搞不好凌风阏氏还会主动出击,在大单于面前提及你的婚事,顺便推销一下风九潇。”

“那就遭了,“近些时日,父皇宠凌风阏氏更甚从前,那风如幽就差变成螃蟹在宫里横着走了。”司徒慧跟着尹秋水混久了,也学会了些形象生动的比喻。

“父皇知道你的心意吗?”尹秋水问。

“这种事,我怎好意思开口。”司徒慧脸一红。

“母后知道么?”尹秋水复问。

“虽未明说,不过母后向来心细,想必也看出来了。”司徒慧答。

“那你娘亲明心阏氏呢?”尹秋水接着问,“母后能瞧得出,明心阏氏是你的生母,自然也知晓。”

“我娘一向没什么主见,只说一切随缘。”司徒慧低低叹了口气,“当初,娘亲就是本着一切随缘,糊里糊涂跟了父皇,可我不想这样。辫子既是自己梳的,丈夫也得自己选。”

尹秋水瞧她一脸忧虑,宽慰道:“不过,你和闫焰两情相悦的事,司徒倒很清楚,不如我帮你问问你三哥的意思?”

“嗯,谢谢小七。”司徒慧心情略好,拉住好姐妹的手:“风九潇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他喜欢的不过是公主这头衔,就算公主是头猪,他也能欢天喜地地娶回去。”

尹秋水闻言咯咯一笑,“这么聪明、风趣有主见的女孩子,自然当配得如意郎君才对啊。也难怪,有人着急的紧。”

“谁?谁着急得紧?风家的人么?”司徒慧警惕心陡然升起。

“瞧你紧张得,那着急上火急得脸上冒痘痘的人,不是闫大将军吗?在雅宁那段日子,闫大将军一看见风九潇在阿慧你的身旁,那眼珠子瞪得跟牛眼似的。”尹秋水打趣。

尹秋水说得没错,闫焰自回了王都,都向司徒夜提了好几次:“老大,你真得帮我。风九潇那家伙一逮着机会就向慧公主献殷勤,但,我敢肯定,他不是真心喜欢慧,他只是想攀龙附凤而已。”

司徒夜瞅了跟随自己多年且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着什么急呀,慧又不喜欢他。”

闫焰急道:“可是风家才不管慧公主喜欢谁!如今,满朝文武皆知大单于偏宠那什么凌风阏氏宠得厉害,那谁凌风阏氏又是风九潇那臭小子的小姑姑,若是趁着大单于欢喜之际,提了此事,大单于耳根子一软,答应了。那可是君无戏言的事啊!”

司徒夜:“大单于像是那种被女人掌控的男人吗?”

闫焰:“那可说不准儿,男人的劣根性,懂的都懂。”

司徒夜眼光越过闫焰,目光如炬,“偏宠不一定是真爱,大单于决计不会将慧许给风九潇的,”顿了顿,又道:“本王也决计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