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风起(中)

“闫焰。秦王的左膀右臂之一,西戎军中的后起之秀。虽如此,不过是个毫无背景、没有显赫家世的毛头小子罢了。怎可与你大哥相提并论。慧公主,风家娶定了。”风正渊丝毫未将闫焰放在眼里。

“父亲说得极是,只是闫焰乃秦王最看重的将领之一,秦王会不会出面干涉慧公主与大哥的婚事呢?”风青鸾为风正渊斟好茶。

“秦王?他日理万机且最近朝中事务繁忙,哪有空闲管这些?何况,慧公主与秦王并非一母所生。”风正渊道。

“姑姑那边可有消息?女儿听大哥说,大单于自回了王都,对姑姑很是宠爱。”风青鸾问。

提起风如幽,风正渊颇有些得意:“如幽近来重获盛宠,自然会在大单于身旁为潇儿美言,潇儿若能娶到慧公主为妻,咱们风家这皇亲国戚自又牢靠了些。对了,这些日子,你和雪连晟相处得如何?雪家如今在军中地位,可与风家相提并论,风雪两家倘能连姻,自是极好的事。”

风青鸾莞尔一笑:“父亲放心,一切尽在青鸾的掌握之中。”

风正渊抬眼看了看大女儿,风姿绰约,聪慧迷人,是男人便会心动,丝毫没有辜负他请来西戎最好的礼仪教娘教导。

“倘若秀琳有你一半懂事,为父便省很多心了,她整日只知在闺阁里写诗作画,不肯结交权贵,呆头呆脑,全不似你灵巧机敏。”风正渊感叹,两个女儿虽为一母所生,性子却南辕北辙。

“秀琳还小,父亲慢慢教导便是。”风青鸾低眉一笑。

“待潇儿与慧公主的婚事定下,你和雪连晟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全凭父亲做主。”风青鸾回道。与雪连晟成婚,成为正妻,对风青鸾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她自懂事起便知,在豪门内宅,正妻这个位份多重要。她的母亲,虽然受宠,虽然才智样貌皆在风九潇母亲之上,但毕竟只是妾室,忍气吞声,伏低做小成为一生的宿命。她——风青鸾绝不会重导母亲的覆辙。

司徒夜回府时,已华灯初上,尹秋水端了些淡口味的点心,配了醒酒养胃的汤,“尝尝看,今日慧和我一块儿做的”。

“她来了?”司徒夜嚼了两块点心,喝了几口汤。

“嗯,不太开心的样子,正担心着父皇会将她许给风九潇。”尹秋水答,顺手也捞了块点心放嘴里。

“你怎么看?”司徒夜抱她坐下。

“我?”尹秋水眨了几下眼,顺手揽住他的颈,“慧和闫焰两情相悦,倘若在一起,一定是对恩爱的夫妻。”

“跟我们一样。”司徒夜吻了一下她的鼻尖。

“跟我们一样。”尹秋水笑答。

“那就祝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司徒夜捏了捏她的脸颊。

“司徒,你最好了,慧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运气好到爆。”尹秋水热情地吻了吻老公的脸颊。

“明日进宫,我找机会问问父皇的意思。”司徒夜很喜欢小娇妻的热情。

“嗯嗯,我家司徒的话可是很有份量的呢,一句顶万句呢。”尹秋水笑靥如花。

“小小马屁精。”司徒夜揽紧她的纤腰。

风如幽近来颇得圣宠,心虽得意却仍不踏实,只因这宠爱来得猝不及防,莫名其妙,“就像龙卷风似的,来得猛烈而突然,恐怕去得也如此。”她对立于侧旁的贴身侍婢兰欣叹道。

“娘娘不必多虑,大单于的心思难以捉摸,不如顺其自然。”兰欣宽慰主子,入宫多年,她冷眼瞧着各宫妃嫔,那个不是起起落落,岂有长久的。

“也是,不如趁这几日大单于兴致好,多替潇儿提提娶慧公主的事。”风如幽轻叹。

“主子也当多为自己考虑,当年主子遭冷落,风将军可没替主子谋划过,不过躲得远远的。”兰欣提醒。

“是啊!可我入宫多年,未有子嗣,面上虽风光,实际上,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若能替大哥,说下这门亲事,成全了潇儿。有朝一日,撒手归天,也还有个收尸的人。”风如幽落寞地说道,“如今,大单于这般对我,恐怕朝堂需要风家军效力了吧。”

经一事长一智,风如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到以为宠爱来自于司徒烈对自己的喜欢的凌风阏氏了。

“娘娘喜欢什么,想做什么,由着自己性子来便是。何需多想。”兰欣倒是淡然。她自小陪伴风如幽,虽为主仆,实则姐妹情深。身为局外人,有些事,反比风如幽看得通透。

越华酒楼,背后的老板是谁,从无人知晓。但,这是西戎王都最奢华的酒楼,由此,也是皇室贵族、达官贵人最常聚集之处。

三楼“聚风华”雅间,风九潇领着风青鸾,正和雪连晟聚在一起畅饮。

“连晟,还是你好,能和青鸾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像我,终身大事由不得自己……”风九潇已有七分醉意。

“大哥喝醉了,大哥仰慕慧公主,如今谁人不知。”风青鸾打断风九潇的话,“阿晟。你说,是不是?”

雪连晟早已看到风九潇眼中孤寂痛苦之神情,只是,他心悦风青鸾,又值两人情浓之时,岂肯拂了佳人之意,伸手扶住风九潇,附和道:“青鸾说得极是,大哥与慧公主十分般配。”

风九潇一听此话,摇头叹息,苦笑:“连晟啊连晟,你自己掉进蜜罐里,却不顾他人苦楚。”说罢,又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整个人瘫伏在桌上。

风青鸾柔声道:“阿晟,大哥喝醉了,咱们还是扶他回去吧。”

雪连晟连忙吩咐仆从,搀扶着风九潇,陪风青鸾走出去。未料,拐角处,却巧遇司徒夜与刑案司一帮同僚从另一间厢房出来。

雪连晟立定,虽不情愿也依礼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秦王”。他因着家姐雪芜媚的缘由,对司徒夜有一种天然的隔阂。

“风九潇,喝醉了?”司徒夜一眼瞧见烂醉如泥的风家大公子,眼神里透露出几丝玩味。

在雪连晟道那一声“秦王”之时,风青鸾闻声而动,抬眼打量眼前的男子,“王者之气”,她暗叹,雪连晟和司徒夜身量相当,气势上却差了好大一截。

司徒夜并没有停留,他向来懒得和不想干的人寒暄,点头示意,便过了去。

“好高傲的人啊!”风青鸾暗叹。

这话,风青鸾回府后,对着妹妹风秀琳又感叹了一番。

风秀琳比风青鸾小两岁,一母所生,性子却南辕北辙。

风秀琳搁下画笔,看了几眼双颊微红的风青鸾,漫不经心道:“听闻秦王冷心冷肠,心机深沉,擅权谋。这样的人,面相自然不好。不若连晟哥,温柔可亲。”

风青鸾不以为意:“谁说秦王面相不好。我今日见着真人,他可是这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风秀琳莞尔一笑,打趣道:“可惜了,这样的美男子已被南苑长公主给收了。”

风青鸾喃喃道:“不知那位南苑长公主是何模样?想必是位绝色美人。”

风秀琳重拿画笔,提笔在那婆娑竹影中添了一抹白,悠然回道:“未必绝色,但必是秦王挚爱之人。”

“挚爱之人”风青鸾神色略微黯然,她都不知雪连晟是否为己挚爱。

另一边,被风青鸾定义为“绝色美人”,被风秀琳认定为“秦王挚爱”的南苑南宫长公主,正兴致勃勃地拿着银针练习针灸。

秋云在一旁看着自己主子举着银针,全神贯注一针针扎向那小皮人,每扎一针,秋云的心,就跟着抖一下,“主子,您都练了一下午,歇会儿吧。”

尹秋水斜眼撇了一下颤颤巍巍的秋云,摇头叹息:“云儿云儿,你也忒胆小了些,不就是扎针吗?还没扎到你身上呢!”

秋云噘嘴道:“主子,这与胆小可没什么关系。奴婢就是看着那小皮人身上密密匝匝的银针,心里瘆得慌。”

“云儿,难道你患上了西方大陆传说中的密集恐惧症?”尹秋水道。

“什么密集恐惧症?”尹秋水这一番话,说得秋云紧张兮兮。

尹秋水轻笑:“就是看见密密麻麻的东西感觉内心非常的不安以及崩溃,产生恶心、心悸等身体不适反应。”

秋云:“主子,您别吓我。”

孙嬷嬷拿戒尺在几案上重重一拍,厉声道:“王妃,注意分寸。别吓着秋云。”

尹秋水咯咯直笑:“我不就是想练练秋云的胆儿么!云儿,云儿,你呀,胆子不大,怎么怼起聂云来却一套一套的。”

秋云脸绯红,一跺脚,一扭身,转身小跑出房,“主子,您尽欺负我。”

尹秋水眯眼微笑,“春天,果然是恋爱的季节。”刚说完,发现小德正卧在草丛中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啊,小德似乎长得肥了些,”她一面感慨,一面走向小德,“听闻有针灸减肥一说,理当试试。”

“王妃,注意分寸。”孙嬷嬷戒尺都快拍成两截。

“会的,会的,本王妃一向分寸感极强。”

尹秋水笑眼弯弯,伸手去捉小德:“小德,到姐姐这里来。”

小德一双水汪汪的狗眼警惕地瞧着女主子,身子一蹿,火速开溜,“捉住它,捉住它,点了它的穴,千万别手软。”尹秋水笑着高喊。

原本窝在琉璃瓦上晒太阳的球球,一听见“点了它的穴”,立刻想到刚入秦王府,被女主子点穴后立在窗台当模特儿的悲惨遭遇,“喵呜”一声飞奔离去,生怕被捉住当了小德的替代品。

司徒夜与薛之时一道从医政司出来,薛之时笑说:“想不到王爷竟然对药理有兴趣。”

司徒夜道:“如今既然分管医政司,自然需用些心思。”

薛之时点头:“适才王爷问杨柏涛的几个问题,亦非常专业,若非对医药之理颇有研究,亦提不出来。”

司徒夜扬眉:“如此说来,小七的医术岂非不弱?”

薛之时恍然大悟,“原来幕后高人是王妃啊!”

司徒夜点头笑叹:“小七爱好颇多,众多兴趣之中,保持最久且始终如一的,大概也就这医药之术。只可惜,光有理论,实践不多。”

薛之时随司徒夜一同从南苑迎尹秋水回来,对粉妆玉琢颇有灵气的尹秋水甚为欣赏,当下建议:“属下有个提议,不知王爷觉得如何?”

司徒夜:“但说无妨。”

薛之时道:“医政司所设学务所,每年七月都会从全国各地招收一批品学兼优的医学生源,内子三娘,王爷也曾见过,女学员的招收与培训由她主持,王爷不妨让王妃试试。”

司徒夜沉吟片刻:“我考虑考虑。”

回府的路上,司徒夜想着小七个性活泼,整日呆在王府确实烦闷,钻研医术的确是她所喜之事,薛之时与卓三娘的人品毋庸置疑,回去问问尹秋水本尊的意思。他与尹秋水相处多时,深知自家娘子虽然甜美可爱,但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见之人,贺兰宸的徒弟,又怎会是一般的女子呢!

马车停稳,司徒夜已发现尉迟德早已守候在门口,“王爷,王妃得了您的口信儿,嘱咐我在此恭候王爷。”

司徒夜点点头,奇道:“她自己怎么不来?”他喜欢她奔跑着扑向自己,但他绝对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娇妻此刻正奔跑着扑向……

“呃,王妃,她正忙着……”尉迟德认真地组织词汇,怎样才能让男主子明白女主子追了一下午小德而无暇顾及来接他。

“忙着什么?画画、写散文还是忙着做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心?”司徒夜问,天知道,他有多想她,连着两日在别苑觥筹交错没回来,他真的好想她。

“王妃正忙着追小德”尉迟德简明扼要。

“追小德?”司徒夜失笑,“小七怎么没事就拿小德开涮?”

“可不是,王妃觉着小德过于圆润了些,又不喜运动,打算为小德针灸减肥。谁知,小德一点儿也不配合。”尉迟德跟着尹秋水,也学了不少时髦词汇。

“为何不让聂云他们帮着追?”司徒夜笑问。

“王妃不让,只让小皇孙帮着,说是锻炼轻功。”尉迟德轻松地笑说。

“锻炼轻功,这种由头也只有她那小脑袋瓜想得出来。”司徒夜宠溺一笑,“小德若天天被她那样追,还用得着什么针灸减肥吗?”

主仆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离苑走。

“小七这两日过得可好?”司徒夜问,其实他真正想要问的是——王妃有想我吗?

尉迟德前半句回答倒让司徒夜听得舒坦,“王爷不在家这两日,王妃对王爷甚是挂念,”后半句可就有点糟男主子的心了,“王妃除了认真督促小皇孙学业,研究医术以及到名下绸店、食肆、茶肆去巡查业务,然后去了冷寒山将军府上与将军夫人小聚,瞧了瞧她亲自接生的冷家公子……”

“晚上呢?”司徒夜打断话,白天如此闹腾,行程排得比他还满,晚上总该消停了吧——他想。

“王妃这两日在非常挂念及想念王爷的同时,前晚,去留影夜市吃美食;昨晚,约了慧公主以及呃……,以及大阏氏打麻将”尉迟德一口气说完。

“夜生活这么丰富,她还有时间想本王么?”堂堂的秦王竟然因为老婆不够想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开心。

尉迟德跟随司徒夜多年,此时也瞧出了男主子的一些小心思,忍住笑道:“王妃特意叮嘱我,说王爷若问起她这两日过得如何,在回答之前,必须加上王妃非常挂念及想念王爷,以及告知王爷,王妃每晚临睡前,都特别真诚地为王爷祈福祷告。”

司徒夜喃喃道:“祈福祷告,整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后半句咽在心里:“今晚非得来点实在的才行。”连着两日在别苑,身边还有艳姬陪伴,但……但他竟然没有兴趣,司徒夜有点儿担心是否自己过于操劳以致有些身体有些机能出现了故障。

总算踏入离苑,听见尹秋水软绵绵地威胁小德:“不许跑,再跑,今晚、明日、后日都没有大骨头啃。”那声音入耳,司徒夜只觉自己骨头都酥了一半。

小德听见没有最爱的大骨啃,身影一僵,犹豫了一瞬,但狗脑中浮现出晒太阳时无意瞥见那满身银针的小皮人,狗心一个颤栗,撒开狗蹄狂奔,“扑通”一声,撞到司徒夜大腿。

小德抬眼一看,是男主子,“它的救星终于来了。”内心欢呼雀跃,立马化成一只舔狗,冲着司徒夜摇首摆尾,犬吠不止,就差抱大腿了。

尹秋水蹿过来,正想弯腰捉住狗狗,却被司徒夜一把扣住手腕,“跟我进去。”

小德“咻”一声如箭般冲走,司徒言欢呼道:“皇叔,你终于回来了。我被小魔女罚练了一下午的轻功。”

司徒夜顶着冰块脸,严肃道:“皇叔会为你讨回公道。都出去。没有本王的吩咐,谁都不许踏入离苑半步。”

尹秋水吓得不轻,也不知自家老公今日遇着何事,要把气往自己身上撒,赶忙搬救兵:“孙嬷嬷留下。”

司徒夜:“孙嬷嬷也出去,本王不会为难小七的”。

有了秦王的承诺,孙嬷嬷没有任何犹豫地随众人退了出去,小两口的事,少干涉为妙。

众人还未完全撤出,司徒夜已经拉着尹秋水进了房,大长腿一蹬,“嘭”地一声关紧房门。

尹秋水失声道:“司徒,你没事吧,遇到什么事了么?”

“她的声音好甜,她的人更甜”司徒夜心神荡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