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来汾水浊而小 沿线争水激烈

宋以后是金元时代。这个时期,山西是华北地区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地区,加上元末明初风调雨顺,没有受到很大的战乱影响,而中原地区战后一派萧条,人口亡失严重。所以到明初山西出现了一个影响全国的事件——洪洞大槐树移民。

元末明初是山西历史发展的一个关节点,也是人口发展的关节点。明初,山西人口总数403万余,相等于河南、河北两省的总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有朱元璋移山西人口以实中原的大移民措施,才有“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这句数百年世代相传、延绵神州的民谣。可以说,“大槐树移民”是山西人口膨胀的明显信号。之后,清代、民国一路起伏上升,光绪初年大灾前全省人口达到1640余万 (现全省约3400万),是近代山西人口增长的最高峰,这个数字比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所得山西1431余万还要多出200万。

大量人口的繁衍滋生,需要必要的生活资料。这样,土地的开发,先是河谷平原,继而山地丘陵,再迸发到人烟稀少的林区边地,成千上万成群结队的民众为了维持生计而垦荒造田,成为一种不能遏止的移民浪潮。

明初是山西历史上土地大开发时期,也是森林遭到最为剧烈破坏的时期。为了抵御北部蒙古族的侵袭,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实行“九边屯垦”,民屯、军屯、商屯一起上。而且,有明一代,自“蒙古入居套内(河套以南,原在阴山以北),其后边患频仍”,军事斗争一直没有停下来。明朝采取防御战略,不断加固长城,不断修筑城堡。长城是越修越长,城堡是越筑越多,对森林的破坏也就越来越大。汾河发源地管涔山地处边地,正是军事斗争最剧烈的地方。当时,宁武曾作为外三关镇(偏头、宁武、雁门)总兵的所在地,附近设有许多卫所,粗略估计常年驻军加上家属在5万人以上。5万多军民在此生活、打仗,前后200多年,他们要吃、要住、要烧、要砍,而且有不法之徒伐木致富,这是管涔山森林毁坏最严重的时期。大量史料可以说明这一点:“洪武初,元裔盘踞于苛岚山,山木砍伐殆尽,道路四达。”(康基田《晋乘搜略》)

“自成化年来,京内俗奢侈,官民之家争起宅第,木值价贵。所以大同、宣府视利之徒、官员之家,专贩伐木。往往雇彼处军民,纠众入山,将应禁树木任意砍伐。中间镇守、分守等官员,或徼富而起淫祠,或贻后而起宅第,或馈送亲戚势要,动辄私役军户,入山砍木,牛拖人拽……其本处取用者不知几何,贩运至京师者,一年之间,岂止百十余万。”(马文升[山西都御史]:《为禁伐边山林木以资保障疏》,《明经世文编》卷63)

清代的情况并不比明代好。清初统一全国后,出现了人口猛增的态势。管涔山所属区域五方杂处,放火烧山,滥砍滥伐,毫无停歇。对山西森林很有研究的翟旺先生的研究表明,管涔山地区森林覆盖面积在宋代大约在60%,元末是40%,明末一下降到15%,清末降到10%。明代确实是一个关节点。

汾河分为三段,上游自管涔山发源地到太原;自太原北郊上兰村烈石口出山直到灵石口(谚有“打开灵石口,空出晋阳湖”)为中游;灵石口以下为下游。管涔山上游地区如此,我们再看看中游的太原地区,其实和上游是大同小异,趋势是一样的。这里只以太原西山而论。

西山就是太原西面的山,晋祠背后大大小小的山峰,各山之间叫作“峪”,太原历来有“西山九峪”的说法。其实,这一带是西山的前山区,后山区就是古交、娄烦一带的山区。我们就说前山区。翟先生的研究说,北宋初年,晋祠一带西山仍有大片基本相连的森林;明末除个别风景名胜区有少许杂林或散生树木外,基本被摧毁净尽;清末是森林消亡,灌草残败。

事实确实如此。明初,朱元璋封他的24个儿子为亲王,第三子封为晋王在太原,晋祠一带成为明初军屯和晋王府的中心地带。现在,当地还有“九营十八寨”的说法,古城营、五府营、小站营、马圈屯、古寨、西寨等都与军屯直接相关。按明代军队编制,太原驻军屯田数和军户都在2万以上,2万人就比当时太原人口的三分之一还多。另外,明初大槐树移民,也有大量人口从晋南移居晋祠一带,现在的王家庄、南堰村、吴家堡村、三家村、闫家峪、疙瘩村、大元、田村,传说最早的居民都来自大槐树移民。这么多人几乎在同一个时期涌入,人口的压力非常沉重。如此,军户与民人,移民与土著激烈争夺土地成为必然,上山垦荒、上山开矿也成为必然。

毗邻晋祠的赤桥村有一位文人刘大鹏,晚年亦儒亦商,曾亲自在柳子峪经营煤窑,并撰有《柳子峪志》,统计柳子峪总共大小煤窑、矾场就有110多个,真是星罗棋布漫山遍野。这样一种滥开滥采,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刘大鹏说,到民国时代,柳子峪里的槐树沟已树木稀少,木林沟是“昔日成林今不林”,整个西山一带也是“有草无树,草亦不繁”的童山秃岭画面。

水资源的丰沛与稀少和森林植被密切相关,这是生态学上的一个基本常识,也是被历史和现实一再证明的事实。森林植被的减少或破坏,除了自然环境的变化因素之外,人为的力量也不能小瞧。上述事实说明,明代以来,山西地区随着人口数量的不断增长,对森林植被的人为破坏也很严重,其结果之一就是汾河及其支流的水量也在不断减少。

汾河的水情大致经过了这样一个过程:唐代以前不仅水量很大,而且清澈。时人有“汾河波亦清”,“汾水碧依依”的诗句。那时,太原以下可以通行运载粮食的大船;宋初水量仍未减少,要不不会有水淹晋阳城的史实;金元时代已清澈不在,开始浑浊,并有灾情;明代开始恶化,水土流失严重,已经成为水利不大的害河,水量也明显减少,明代有“太行山西浊汾流”的诗句。襄汾以北河段已经“舟辑不敢行”,有诗感叹“楼船萧鼓今何在”;清代灾害更烈,中上游段仅能乘山洪爆发漂流一些椽筏,下游新绛以下只可通木筏,其余皆不通舟楫。

至于谈到明清山西的历史,尤其是近代的历史,山西在全国的地位已英雄不再。这是因为近代中国社会经济的中心在沿海,西学东渐的过程非常缓慢。这个时期最为山西人称道的就是晋商的崛起和发展。但是,我们要清楚,晋商崛起的外部原因是明朝对蒙古的战争,而它深层的内部原因仍然是不断增长的人口压力。州县志书有关的记载比比皆是:


太谷:“以田少民多之故,商于外者甚多,中下之家除少数薄有田产者得以耕凿外,余皆恃行商为生。”

五台:“晋省以商贾为重,非弃本而逐末,土狭人稠,田不足耕也。”


晋商就是在省内这样严重的人口压力之下走向四方的。明代以来,山西人口压力沉重,一部分人垦荒造地,一部分出外经商,不能只看到商人而看不到农人。其实,晋商也十分艰难,他们呼朋引类,背井离乡,受人欺侮,孤寂万般,客死他乡,甚至死不见尸首,经商也是一种为了基本生计的谋生行为。还有,晋商大量的钱财用于置地建宅,或者就是藏富于窟,没有能够投资于新兴工商业。所以,商人虽有钱,但山西没发展。这里不是要否定晋商的辉煌和贡献,只是说不要过分地夸大它的作用。

进入民国以后,晋商无奈地衰落了。这一时期,由于战事不断,政区多变,汾河发源地管涔山森林的乱砍滥伐十分严重。

民国初年,仅宁武县就有专门的木场20多家,木场向山主包买森林,木场、山主都能获取巨额利润,估计每年要砍伐上百万株大树。这些木场的木材远销内蒙古、河北及本省各地。1934年开始,修筑北同蒲铁路,需要大量枕木,铁路特意绕道宁武境内,对森林大肆砍伐,共取大木40万株;1938年宁武沦陷后日本侵略者专门设立木场,工人最多时有几千人,同时铺设从宁武城到芦芽山的铁路,对林区腹地进行大规模砍伐,盗走木材约四五万立方米(按每立方米7棵大树计算,大约31万棵),成片的山林成为秃林。汾河水源已有贫乏之虞。

人口的数量在不断增长,汾河的水量在不断地减少,带来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汾河沿线、包括各主要支流争水的纠纷不断升级。

从现有文献来看,唐宋时期山西地区既有水案发生,但那只是局部性的。明清以来,因引用汾水及其他河湖泉水而导致的水案几乎遍及全省各地。汾河中游自太原以下,诸凡榆次、太谷、祁县、平遥、介休、灵石、霍州、洪洞、临汾、襄汾、新绛、河津均在此列;汾水、晋水、胜水(洪山)、霍泉、龙祠泉水、古堆泉水都成为激烈争夺的对象。从同村同渠之间,到渠与渠、村与村、县与县,甚至数十村、数县之间,各类水案层出不穷,数不胜数。流经赵城、洪洞、临汾三县18村,引汾河水浇灌田地的通利渠,自明清直到民国时代争水日趋激烈,连年不断。《洪洞县水利志补》说:“小者关乎数村,大者联于异县,使灌稍有不均,或有背其习惯以自利者,则千百之众群起以相争。同渠者,村与村争;异渠者,渠与渠争。联袂攘臂,数十百人相率而叫嚣于公庭者,踵相接焉。”“罗刀矛,执器械,俨然如临大敌,必死伤相当而后已。”这种情况下,因争水而导致的命案也是屡见不鲜。

山西各地有许多有关“水母娘娘”、“三七分水”、“跳油锅捞铜钱”的传说,其背后都有争水的故事,就是争夺水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晋祠主神三易其位,先是唐叔虞(春秋),继则圣母(宋代),后又水母娘娘(明代),水母娘娘就是一个完全臆造出来的“村庄神”(金胜村,北河末端),而她却受到流域民人最隆重的祭奠(农历六月初一到七月初五日晋祠庙会)。“跳油锅捞铜钱”说的是北河花塔村张郎捞得七枚铜钱争得七份水权的故事。这类传说流传数百年,至今仍然延绵不息。

总之,明清以来,随着人口数量的不断增长,汾河沿线的森林植被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汾河及其支流的流量逐渐减少,各地争水的水案不断升级,水资源的紧张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