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宁毅猛然惊醒,喘着粗气猛地坐起,双眼圆整、牙关紧咬、浑身颤抖着。月光透过窗棂照见少年的侧脸只有狰狞。
过了一会,也许是很久,宁毅终于回了神。甩甩头僵着身体下床打开窗,清冷的月光瞬间笼罩了这个十六岁少年,仿佛给了少年些许安全感,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
又做梦了,宁毅已分不清是自己梦到了张松,还是张松梦到了宁毅。
“再回不去了!”叹息一声再度躺下,才发觉后背早已汗湿。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半天却再难入睡,看看窗外月驻西天,应是五更将至。索性穿衣而起盘膝调息片刻,又摆几个架势直到神思清明,体灵血活便出门向殿后行去。
宁毅所在侧殿,是华山派仆役所居之地。华山派人丁不旺,诺大侧殿只他与一老仆居住。其他师兄弟都在前殿,师父师娘住正殿,师姐妹在后殿。
侧殿后便是厨房,宁毅打开门掌上灯,再向内走打开后门。门外院落却是不小,门口沿地势排开七口大缸,正应天上七星北斗。
开门声惊了院中六畜,一番动静在所难免。宁毅不管,捡起两只桶挑了就走。华山多泉,取水地倒也不远,平日里只需灌满三口水缸就够门派日常。除非师兄弟受罚,否则难见七口满盈。今日不同,中秋佳节门派祭典非得全灌满才得用。
就着月色行于山道,宁毅走路却颇显古怪,每每右脚轻点左脚重踏,只负重才看出是个跛子。走路虽怪挑水却稳,行走之间桶中泉水少有洒出。
来来回回十几趟,跛子挑的热气蒸腾。仲秋山间寒意已显,却更增他心中畅快。直欲仰天大吼,又怕惊了师兄弟美梦,一时间只把力气用在走路上,当真是健步如飞!
华山老仆叫做老武,老武本是这山中猎户,年老体衰做不得营生,便上山求个养气法伺候山门。今日中秋老武起的更早,转到殿后就瞧见厨房有灯,快走几步看内里无人就向后门行去。到了后院一看,门前大缸已灌满两口,心中便有计较,当下不敢怠慢,提起两只桶便走。
行出院门借着月光就见远处一人一颠一跳,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崎岖的山路仿佛大道一般。老武看着这华山派三弟子不禁摇头一笑,心下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却是个胆大的,真就是“爬上”的华山。也算他运气好,遇见的是自己不是野兽,当时要不是绊了一跤还真没看出地上的是个人。带回山门求掌门夫人给下了针,岳掌门又度了口元气,谁都不看好这孩子,但他就活了。
老武正想的出神,手臂突然一紧,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回走,抬头却见宁毅拉着自己咧着嘴正笑。老武挣了几下没挣脱,只得道:“三哥,松手,快松手。”
宁毅正色道:“武伯莫叫什么‘三哥’,只叫小子、小毅...”
又一脸坏笑道:“要不,叫小花子也行...”
话未说完,唬了老武一跳,连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心说“岳掌门最重伦理纲常,长幼尊卑。当年叫你‘花子’还未入华山门墙,如今已是华山正徒,要被掌门知道了,还不得被逐下山去。”
要说这老武称呼华山高徒也是动番心思的。“大侠”、“少侠”那是江湖中叫法,贩夫走卒、农人猎户见了华山高徒称呼公子少爷也算寻常。
这老武不敢学江湖称谓,叫公子又显得生分。只喊令狐冲“大哥”,劳德诺“二哥”,到宁毅可不就是“三哥”了。当然女弟子除了掌门亲女岳灵珊叫做“大小姐”,其余也一盖“大姐”“二姐”类推了。
宁毅知道江湖于老猎户这等庸人来说,恐怕不啻仙凡之别。当下不在开玩笑,松了手道:“武伯,这挑水说好是俺的差事了,你怎的还要抢。”
老武甩了甩膀子:“今日不同不敢怠慢,误了掌门时辰老头子可吃罪不起。”
说着便要走,又被宁毅拉住道:“武伯说的哪里话,小子剑法功夫粗陋,挑水可是精深的很,你且瞧着就行。”
老武与宁毅最为亲近,知道这孩子是怕自己使力。上山这些年每日担水劈柴烧火做饭虽是些粗重活计,但竟比年轻时打猎要轻省。加之从掌门那里学了些养气功夫,身体越发硬朗。偶有探亲,乡人都羡慕自己能服侍山门。
宁毅自四年前拜入山门,日夜勤学苦练,功夫门境尚未窥得,力气却越发大了。诸如挑水劈柴这些粗苯活计,能做的全被他抢了去。虽说掌门岳不群君子般人物,待人宽厚自不会怪罪,但老武心下却越发惶恐。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天说不得要出一份力。
宁毅看他执拗,不好再劝,只道:“你且挑这一趟,等师兄弟来了一人几趟也就满了。只是杀猪宰羊这腌臜活计总不好让师姐们沾手,你老多担待。”
老武自豪道:“我省得,今天是大日子,我叫了二郎几兄弟上山帮忙,天不亮应能到了,定不教大姐们为难。”
老武五个儿子,大儿子在华阴城做掌柜,自二郎起都仰华山鼻息为山中猎户。
宁毅看他一脸得意掩饰不住,仿佛能让儿子上得山门是多大的抬举。也不愿扫兴,只叹这江湖之于凡人,原来也是高山仰止一般。
灌完水出了院门,宁毅看那老汉行出不远,紧走几步跟上。就见老武嘴里哼着小调,脚步轻快,显然心情正好。行至半途忽的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担交右肩,上前一把架住老汉。老武行走间被人叉住,身不由己奔行在山间,如腾云驾雾一般。
宁毅看老汉吓得老脸煞白却不敢挣脱跑的越发卖力,转眼便到了取水清泉。这里许路老汉直如走了奈何桥,被宁毅放开兀自喘着粗气,指着他瞪眼骂:“小...小...”
宁毅看他“小”了半天“花子”终不敢说出口,一脸坏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老武没得脾气,指了一会也跟着笑。又想埋怨几句,就听远处有人道:“何人在此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