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发笑。”
这一声中气十足,声震四野,群山回荡久久不散。宁毅老武二人看向来路,三四个身影在山道间提桶挑担,辗转腾挪你追我赶。人未至声先到:“三师弟果真风雅,早起观景不叫上哥哥,却怎地拉个老汉作陪。”说话间已然近前。
当先一人二十上下,身姿挺拔,行走间极尽潇洒;容貌俊秀,一双星目夜色难掩神采。如此斐然气度正是华山派首徒——大弟子令狐冲!
听他调笑宁毅刚想还嘴,忽的记起雪夜中那个山坳,心里就是一暖,话到嘴边只得一句:“大师哥早。”
众兄弟热热闹闹汲水,宁毅看老武避在一旁战战兢兢,知他畏惧大师兄,便上前安慰道:“我们师兄弟先走,武伯你莫急慢慢赶。师姐们这会也该起了,你挑了这趟去帮着劈柴烧火。咱家二哥和乡老们的供奉还要你来交接,挑水自放心交与我们兄弟。”
老武头也不敢抬,只是点头应好。待半天众兄弟走远了,才担起挑子往回赶。边走边懊恼,“老武啊老武,没出息,有毅哥在你怕甚。上山这些年怎么也算半个华山派...”想到这里又心虚的咂了咂舌,口里只念叨“谨守本分,谨守本分”。
也不怪老武心虚,那华山大弟子拜师最早,行止气度皆效仿掌门,江湖少年未曾收敛凌厉,老武见了倒是比掌门还怕。
只是老汉还有一桩得意:三弟子称自己“武伯”!其余师弟们便照着叫。因着三弟子的缘故,大弟子二弟子见了也叫一声“老武”,足够老汉受宠若惊了。
天还未亮,山道间陡然热闹起来。调笑声、附和声此起彼伏,又引得一稚嫩女声大斥:“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听得,竟学大师兄口气,只是中气不显略有刁蛮。宁毅看看令狐冲,心道:“看我搬回一局。”指着岳灵珊对着狐冲拿腔作调道:“大师哥,他欺负我。”
众兄弟一看宁毅这扭捏模样分明是学的小师妹,只是形貌丑陋,与师妹的清丽脱俗一比有说不出的滑稽。
看众人哄笑,岳灵珊一下急了,伸手要打宁毅,却被宁毅避开了去。追逐半天,只是够不着,委屈的对令狐冲道:“大师哥,三师哥欺负我。”哥几个看了小师妹泫然欲泣的模样哪还笑得出来,只觉得我见犹怜。
那令狐冲登时慌了,众兄弟帮着哄了半天,岳灵珊只是不依。宁毅在远处一脸腻歪,你令狐少侠行走江湖的潇洒和气度呢,见了小师妹就六神无主了,再耽搁一会天都亮了。摇摇头大声道:“我先走一步,尔等不必跟来。”
眼看宁毅走路,岳灵珊一下窜了上去龇牙咧嘴叫道:“别走,今天我非要教训你不可,大师哥帮我抓住他。”原来刚才的可怜都是装的,显然吃定了令狐冲要替自己出头。
众兄弟连忙跟上,路上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又挑一会,有人提议道:“只挑水当真无趣,不如我们兄弟做个竞赛。”
岳灵珊拍手道:“好啊,好啊。”
又对开口的少年道:“‘七猴儿’,你说如何比赛。”
被问到的少年十三四模样,大名陆大有,性格最为跳脱,喜与山间猴子玩耍,兄弟间排行第七,故得个诨名叫做“七猴儿”。
岳灵珊十一二岁,与他年纪相仿,平日里不叫师哥只叫“七猴儿”。
“七猴儿”道:“水缸只余两口,二师兄六师兄下山办差,今日咱们兄弟五个却不好分。”
岳灵珊道:“还有我,我跟大师哥一班儿。”
宁毅忍不住逗她:“你又未曾担水,做不得数。”
小师妹心想,师哥们平日都让着自己,就这个丑八怪偏爱打对台。有心骂他,又怕被他挤兑;打吧,又够不着。一时又生了闷气,眼看又要掉眼泪,令狐冲赶紧道:“小师妹自是跟我一起,四师弟也跟我们。”华山四弟子梁发是个憨厚老实的性子,自无不可。
宁毅看了看岳灵珊阴天转晴的小脸道:“不行!大师哥你身高腿长功夫好,小师妹又能喝彩,我跟六师弟七师弟定然赢不了。不公平,不公平...”
岳灵珊又急了:“你们三个人明明占便宜,我们这边只两个。”
宁毅明知她口中“两个”是只有两个人挑水。装作吃惊道:“小师妹难道不算人!”
令狐冲看他俩没完了,忙道:“那三师弟你来定。”又给岳灵珊使个眼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宁毅假装思考,眼神在几人身上飘来飘去,最后只摇头说“不好不好”,“不行不行”。
令狐冲怕他又惹师妹生气,赶紧道:“‘七猴儿’跟我们一起。”
岳灵珊急道:“不行不行,‘七猴儿’身小力薄只担半桶肯定要输。”
师兄弟等人对大师兄最是敬重,都愿与令狐冲一组。陆大有见大师兄点了自己正暗自高兴,被小师妹一喊一阵气急就要辩解,被岳灵珊一瞪,只“我...我...”我了半天再不敢多说一字。
宁毅看大有委屈的想哭,再逗下去怕是要弄巧成拙,道:“就如此,不过...”话未说完,岳灵珊已是怒极:“姓宁的!你待怎样!”说完泪珠子扑簌簌止不住掉下。
师兄弟看小师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阵心疼,纷纷埋怨宁毅,宁毅被几人数落的一阵,无奈的转到岳灵珊面前道:“师妹听我说完。”岳灵珊转过头不愿理他,拉着令狐冲衣袖只是哭。令狐冲瞪住宁毅,意思是你惹得你来哄。
宁毅摆摆手,示意师兄放心。转头对施戴子道:“五师弟,师妹挑不得担,大师兄怕是赢不过我们,除非...”
五师弟施戴子也是个识趣的,接口道:“除非什么?”
兄弟几个好奇,岳灵珊也不例外,不觉哭声已小了,只是碍于脸面不曾转头,只支起耳朵想听个真切。
宁毅拉住施戴子往旁边走几步,像是怕人偷听,只是嘴里声音可不小:“倘大师兄把小师妹挑在肩上必定得胜。”
众兄弟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解其意。岳灵珊早已住了哭声,转过身来咬着银牙看着这个可恶的三师兄。
宁毅笑着问师妹:“师妹可知为何?”
岳灵珊哼一声别过头去,却又想听宁毅解释,只拿眼睛瞥着他不愿说话。
宁毅不再卖关子:“大师兄挑着师妹肯定心中欢喜,心中欢喜就脚步轻省,脚步轻省定跑的快。咱们赶一趟,大师兄早走了五六七八趟,如何能比。”
众人心想还能这样,再看小师妹早已破涕为笑,显然被哄住了,心中恍然。
岳灵珊听闻可以坐在大师哥肩上,心中已是欢喜,又怕误了师哥竞赛。患得患失间,突然被人架起,一声惊呼还未离口,已坐于令狐冲肩头。又看大师兄提脚轻轻一挑,挑子便落在另一边肩头,只觉得师兄好潇洒,自己好快活。
师兄弟你争我赶,一时间山道上又起欢笑。小师妹心情好,大师哥比谁都快活,浑然不在意又被宁毅摆了一道,道:“师妹不如唱个曲儿来听。”
岳灵珊道:“师哥想听什么。”
“只要师妹唱的,什么都好听。”令狐冲回道。
岳灵珊越发高兴,开口便是“经典”:“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不想身后又传来某人怪笑:“应该是两只猴儿吧,‘七猴儿’肩上一只,大师兄肩上一只。”
岳灵珊回头啐他一口,一看陆大有肩上蹲坐的小猴儿,可不是跟自己一样。不愿再理宁毅,只对大有喊:“‘七猴儿’你快点,莫拖了大师哥后腿。”
大有看看肩上猴儿,心想也不知是谁拖后腿,又不敢还嘴,只闷头跑的更快了。
宁毅看着令狐冲这个大冤种,心说怕只有小师妹降得住。
这一世既受华山大恩,定不再叫这对璧人拆散。又想身旁兄弟,怎么也要护你们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