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难杂病的病机要点

(一)疑病多郁,演变多歧

疑病多郁是指在患者所诉症状繁杂多端,疑似难辨之际,当着重从郁入手。从临床上看,这类疾病与精神、心理因素密切相关,患者往往自觉痛苦,症状繁杂多变,有多系统表现,但大多查无实质性病变,或虽疑为实质性病变,而又不能定性、定位,明确诊断。临床上常以心身疾病、功能性疾病及亚健康状态者为主,多“无形”可辨,以胁肋胀痛、胸闷叹息、失眠烦躁等为主要临床表现。部分患者失治误治、年深日久可发展为器质性损害。病位常以肝为主,涉及心、脾。故周老强调疑难杂病在疑似难辨之际,特别是对女性患者,应着重从肝入手,首辨气郁,注意其化火、生风及夹痰、夹瘀的情况,从而在疑难杂病辨治中起到执简驭繁的作用。

对郁证的治疗,当以疏肝理气解郁为大法。选方方面,肝脾不和者主以四逆散,肝郁脾虚者调以逍遥散,肝郁气滞者选用柴胡疏肝散,六郁杂陈者施以越鞠丸,肝郁气厥者投以五磨饮子。至于气郁化火则主以丹栀逍遥散,化风则主以羚角钩藤汤、天麻钩藤饮、镇肝熄风汤,夹痰者主以半夏厚朴汤,夹瘀者主以血府逐瘀汤,随证灵活加减化裁。

(二)难病多毒,毒有多种

难病多毒是指难治病,尤其是难治重症多与毒邪有关。毒的含义,一是指温热病中的一些传染性、致病力强的外邪;二是指火热之极,所谓“火盛者必有毒”,“温热成毒,毒即火邪也”;三是指疾病过程中病理因素的酿毒,如热毒、水毒、瘀毒等。毒是诸多病邪的进一步发展,邪盛生毒,毒必附邪,无论其性质为何,均可概称为“毒邪”。

毒邪既可从外感受,也可由内而生。毒邪致病具有以下证候特点:①凶:致病暴戾,病势急剧,如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禽流感、流行性出血热、急性肝衰竭等;②顽:病情顽固,易于反复,如类风湿关节炎、慢性肝炎等;③难:常规辨治,难以奏效,如系统性红斑狼疮、癌症等;④痼:病期冗长,病位深疴,如尿毒症、癲痫、历节风等;⑤杂:由于毒邪每与风、火、痰、瘀等邪兼夹为患,临床见症多端,病情复杂难辨。正因为如此,在难治性疾病的治疗中,尤应注意毒邪的治疗。

对毒邪的治疗有解毒、化毒、攻毒等法,但治毒当求因。首先要区别毒邪的性质,其次要注意毒邪所在的脏腑部位及所兼夹的其他病邪。如热毒均宜清热解毒,然热毒在肺则选鱼腥草、金荞麦根、黄芩清肺解毒,热毒上咽则用泽漆、蚤休、一枝黄花、土牛膝利咽解毒,热毒入胃则选黄连、石膏、蒲公英、甘中黄清胃泻火解毒,热毒攻心则用牛黄、朱砂、黄连清心安神解毒,热毒动肝则用羚羊角、龙胆草、栀子凉肝解毒,热毒蕴结膀胱则用黄柏、苦参、金钱草清热利湿解毒,热毒入血则用水牛角、生地、丹皮、紫草、大青叶等凉血解毒。对于风毒则常用全蝎、蜈蚣、乌梢蛇、炙僵蚕搜风解毒,寒毒则用川乌、草乌、附子、干姜散寒解毒,湿毒常用土茯苓、菝葜、石上柏、半边莲利湿解毒,痰毒常用制南星、白附子、法半夏、露蜂房、白毛夏枯草化痰解毒,瘀毒常用穿山甲、水蛭、土鳖虫、地龙、鬼箭羽、凌霄花等祛瘀解毒。

另外,还应重视不同疾病“毒”的特异性。对麻疹、天花用宣表透毒法,对晚期肾病当注意化浊泄毒,对多脏衰病人阳明气机通降失常者当通腑下毒,对外科疮疡久不收口、正虚毒恋者当重用黄芪扶正托毒,癌毒常用山慈菇、炙蟾皮、马钱子、红豆杉、白花蛇舌草等抗癌解毒。周老曾治一老妪,乳腺癌手术后刀口长期难以愈合,流脓渗液,痛苦不已十余年,周老重用生黄芪扶正托毒治疗不到一个月而愈。

(三)怪病多痰,无形多变

这是古代医家的一种提法,周老将其用于疑难杂病的辨治,主要是因为许多疑难病的临床症状怪异奇特,表现中医所说的“痰”证(包括无形之痰),采用中医化痰、祛痰等法治疗,常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

古代医家所指的怪病,从今天来看大都是精神神经、体液之类的疾病,虽与疑病多郁以精神症状为主有相似的地方,但从临床表现上看郁病为繁杂多变,怪病为怪异奇特;郁病多无形可征,以功能性疾病为主。怪病多有形可查,以实质性疾病为多。目前,从临床上来看,由痰引起的疾病远远超出了这一范围,它涉及现代医学多个系统的疾病。不论何种病变,凡表现出有“痰”的特异性证候者,俱可根据异病同治的方法从痰论治。

痰之生成,涉及外感内伤各个方面,是遭受多种致病因素所形成的病理产物。但当因痰导致某一病证之后,则痰已成为直接发病之因,每与原始病因或其他病理产物合邪、互结而致病。故在疑难杂病辨治中,必须分别考虑痰的先后双重因素。由于痰可随气上下,无处不到,既可阻于肺、蒙于心、蕴于脾、郁于肝、动于肾,亦可上达巅顶、外流骨节经络,表现为不同的脏腑经络见症。从痰的性质方面来看,还可进一步区分为风痰、寒痰、湿痰、热痰、燥痰及郁痰。

对痰的治疗,周老强调应首分脏腑虚实,其次应审标本缓急。凡因病生痰者,不能见痰治痰,应先治其病,病去则痰自清;若因痰而续发某些病证时,则应以治痰为先,痰去则诸证自愈。再其次,脾湿是成痰的基础,理脾化湿为治痰大法。而且治痰还必理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自无停积成痰之患。同时治痰应兼治火,气火偏盛灼津成痰者,治宜清降;气火偏虚津凝为痰者,又当温补。至于治痰原则必须以化痰、祛痰为大法。化痰能使痰归正化,消散于无形,或使其稀释排出体外,其适用范围最广,可用于实证病势不甚,或脏气不足,因虚生痰者。祛痰能荡涤祛除内壅的积痰,包括涤痰、豁痰、吐利等法,适用于邪实而正不虚,病势骤急,或病延日久,顽痰、老痰胶固不去者。

(四)久病多瘀,轻重虚实

因疑难杂病一般病程较长,迁延不愈,往往引起人体脏腑经络气血的瘀滞,也就是古代医家所说的“久病入络”。现代血液流变学的研究也证实:久病患者血流变缓,新陈代谢减退,血液黏度增高,血循环减慢。此皆为久病多瘀之理论依据。

瘀血与痰浊一样,既是某些病因所形成的病理产物,又是导致多种病证的病理因素,在临床上涉及的范围也甚为广泛。不论任何疾病,或是在病的某一阶段,凡是反映“瘀血”这一共同的病理特征,或兼有“瘀血”症状,如“瘀痛”,青紫瘀斑,癥积肿块,“瘀热”,舌有青紫斑点,脉涩、结、沉、迟,或出血,精神神志和感觉、运动异常而有瘀象者,都可按照异病同治的原则,采用(或佐用)“活血祛瘀”法。

在疑难杂病中,即使辨证都属于血瘀证,由于病情有轻重缓急的不同,致病因素多端,标本邪正虚实有别,脏腑病位不一,症状特点各异,或为主证,或仅为兼夹证,并可因病的不同,而反应各自的特殊性。为此,在应用活血祛瘀这一治疗大法时,还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病情轻者,当予缓消,采用活血、消瘀、化瘀、散瘀之品;病情重者,当予急攻,采用破血、通瘀、逐(下)瘀之品,依此准则,选方用药自可恰到好处。对因邪实而致的血瘀,当祛邪以化瘀;对正虚而致的血瘀,则应扶正以祛瘀。同时还应强调辨别脏腑病位,掌握主症特点和病的特殊性,结合药物归经理论,选取不同的活血祛瘀药物,才能加强治疗的针对性。

古人有“见血休治血”之说,周老认为还要“见瘀休治瘀”,治瘀当求因、定位。在临床上首先应辨瘀血的成因,分虚实论治,分别采用理气祛瘀、散寒(温经)祛瘀、清热(凉血)祛瘀、补阳祛瘀、益气祛瘀、养血祛瘀及滋阴祛瘀7种不同的治法。而根据病变部位,按主症特点进行论治的常用治法又有通窍祛瘀、通脉祛瘀、理肺祛瘀、消积(软坚)祛瘀、理胃祛瘀、通腑祛瘀、利水祛瘀、通经祛瘀、和络祛瘀、止血祛瘀、消痈祛瘀及疗伤祛瘀等定位祛瘀十二法。

运用祛瘀法时应做到瘀去即止,不可过剂久用,以免出现耗气伤血的副作用。人身之气血“宜和而不宜伐,宜养而不宜破”。一般来说,无瘀象者,均应慎用。体弱无瘀者,则尤当倍加谨慎,孕妇原则上当禁用。至于对活血祛瘀药的选择,必须符合辨证要求,尽量注意发挥各个药物的特长和归经作用。特别是虫类祛瘀药,为血肉有情之品,形胜于气,走窜善行,无处不到,如水蛭、虻虫、地鳖虫、穿山甲、蜣螂虫等,均属祛瘀之峻剂,性虽猛而效甚捷,必要时可权衡用之,所谓“瘀血不去,出血不止”,该出手时也不能贻误时机。

(五)急为风火,卫气营血

疑难杂病与急症有密切的关系,某些急症本身就是疑难杂病,疑难杂病亦可突变而为急症。风和火是危急重症中常见的病理表现,虽有外因、内因的不同,但都具有发病暴急、变化迅速,病势猛烈的特点。缘于风火同气,皆为阳邪。风性善行数变,“风胜则动”,故致病多快,病变部位广泛不定,且为“外六淫”之首,每多兼夹他邪伤人;火为热之极,故火热为病发病亦快,变化较多,病势较重。而外感之邪,又每致“五气化火”。若风与火两阳相合,则为病更烈。“风能化火,火能生风”,风助火势,火动生风,风火相煽,相互转化,互为因果,从而加剧病情。如昏闭卒中、痉厥抽搐、动血出血、高热中暑等急重危证均直接与风火病邪有关。可见风火是危急重症中最为重要的病理因素,风火邪气的特性,决定了某些疑难杂病突发为急症时易变、速变、多变的特点。风胜则见抽搐、手足蠕动、角弓反张、口眼斜、肢体不遂。火盛则见身热、渴饮、面红目赤、身发斑疹、狂躁妄动。若风火相煽则高热、抽搐并见。

风有内外,火分虚实。外风一般常以肢体经络见症为主,内风则多以头晕目眩见症为主。对风的治疗,原则上外风宜祛,内风宜息。但在外风引动内风时,祛风与息风两法可以同时并用。临床上常用的祛散外风药有羌活、防风、秦艽、豨莶草、白芷等,祛风止痉药有全蝎、蜈蚣、僵蚕、蝉衣等,镇肝息风药有石决明、代赭石、牡蛎、龟甲(金石重坠药和介类潜阳药),凉肝息风药有羚羊角、钩藤、菊花、桑叶,滋阴息风药有生地、阿胶、白芍、鸡子黄、鳖甲等。风虽有内外表里之分,但彼此之间又不能绝对分开。如对中风病因病机的认识,历经了由外风到内风的过程,但并不等于治外风药不可用以治疗内风,临床上治疗中风有肢体经络见症的,用治外风的防风、秦艽、全蝎、僵蚕、地龙等,每获良效。又如治内伤头痛,常配合运用藁本、蔓荆子等治外风药,也有很好的效果,这表明外风、内风有时俱属疾病的病理反应,而其病位表里主次有别。

热为火之渐,火为热之极。对外感火热疾病的治疗,当根据卫、气、营、血的深浅,分别选用辛凉解表、和解清热、辛寒清气、气营两清、清营凉血等法,同时还应结合其兼邪或病机特点,兼用他法,如清热祛暑、泻火解毒、清热燥湿(化湿、利湿)、清热化痰(饮)、清热理气、凉血散血(瘀)、清热开窍、清热息风、通腑泻热、清暑益气、清热生津、清热养阴、清热润燥等。对内伤火热证的治疗,当根据脏腑病位,分别治以清心火、清肝火、清胃火、清脾火(湿火)、清肺火;清心安神、清肺化痰(止咳)、清肝解郁、清肝息风、清肝利胆、清胃生津、清肠化湿、清热止血、清热通淋、清热止带等等。如属虚热也应分辨脏腑所在,给予滋阴清热,如滋肾泻火、甘寒清肺、养胃清中、滋水清肝、养肝清热。

(六)湿热缠绵,弥漫三焦

湿热既可从外感受,也可由内而生。湿为阴邪,其性黏滞,重浊趋下,易损阳气,常起病缓,病程长,难速愈;热为阳邪,其性炎上,生风动血,易伤阴液,多发病急,传变快,为害烈。二者阴阳相合,热蒸湿动,病涉三焦,上可达脑窍,下可至二阴、下肢;外可在肌表皮毛,内可壅五脏六腑;不但可滞气入血,而且耗阴损阳,可致多脏受损。由于湿热二邪的阴阳属性不同,在疑难杂病中的表现也具有二重性。湿热为患既可以隐匿起病,自觉症状不多,也可以突然发作,呈急性病变经过。其临床表现从病位上讲既可以在表,而又可以在里;病性上既可以似热,而又可以似寒;病势上既可以似虚,而又可以似实,阴阳错杂,主次轻重,疑似难决,或病情持续迁延,呈慢性进行性损害;或时起时伏,反复发作,所以在疑难杂病中因湿热致病者当予格外重视。

对湿热的治疗当以清热祛湿为主。清热药性多苦寒,其特点是寒可胜热,苦能燥湿,但毕竟以清热为长;祛湿的具体治法涉及多个方面,湿在上焦而有卫表症状者,当芳香化湿(浊);湿在中焦,困遏脾运者,当苦温燥湿;湿蕴下焦,小便不利者,当淡渗利湿。而且清热与祛湿必须兼顾,湿祛则热孤,热清则湿化。临床必须辨清热偏重、湿偏重、湿热并重三类情况,针对“湿象”和“热象”孰轻孰重及其消长变化,决定祛湿与清热的主次。同时也要结合湿热病证所累及的脏腑特点和兼证情况,与相应的治法相配合。如属肝胆湿热者配以疏肝利胆,属大肠湿热者佐以通调腑气,属膀胱湿热者伍以通淋利尿,遇痰热壅肺者需清肺化痰,属痰蒙心包者当豁痰开窍;夹积、夹瘀、夹风、夹毒者,分别配以导滞、化瘀、祛风、解毒之法等。

临床常用的清热燥湿药有黄芩、黄连、黄柏、山栀。若热重,还可选加大黄、龙胆草、苦参。湿重,郁遏卫表,寒热,身楚酸困,胸闷,苔白罩黄者,可加秦艽、豆卷、藿香、佩兰疏表祛湿,芳香化浊;湿困中焦,胸闷脘痞、恶心呕吐,腹胀,大便溏垢,口中黏腻者,可加苍术、厚朴、法半夏、陈皮、白蔻仁等苦温燥湿,舌苔厚浊,腹胀满者,配草果、槟榔疏利宣泄;湿在下焦,小便黄赤热涩,量少不利,加赤苓、猪苓、泽泻、通草、车前草、碧玉散等淡渗利湿。在药对配伍方面,湿热中阻,可选黄芩、厚朴;肠腑湿热,加凤尾草、败酱草;湿热在下,加炒苍术、黄柏;湿热发黄,加茵陈、黑山栀;热毒偏重,加龙胆草、大青叶;湿浊偏重,加煨草果、晚蚕沙;血分瘀热,加水牛角片、丹皮、紫草;食欲不振,配鸡内金、炒谷芽;泛恶,配白蔻仁、橘皮;衄血,配茜草根、白茅根。在选方方面,热重于湿者,可选黄连解毒汤、茵陈蒿汤;湿重于热者,可用胃苓汤、一加减藿香正气散;湿热并重者,则用甘露消毒丹、王氏连朴饮等。与此同时,还必须注意苦寒太过常易损伤脾胃,即使偏于热重,在病势获得缓解后,亦应酌情减轻药量,不宜大剂持续滥用。

(七)瘀热相搏,不唯外感

20世纪70年代后期,周老曾对瘀血学说及活血化瘀治则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温课,结合临床实践认识到必须根据中医理论,遵循辨证论治原则,针对形成瘀血的病理因素、血瘀的病变部位,采用具体的治法,才能彰显中医活血化瘀这一治则的优势,提高疗效。与此同时,周老又在临床体会到凉血化瘀法与瘀热相搏证有其独特的应用价值,广泛涉及外感内伤多种急难病证,并从《伤寒论》的“瘀热”一词及“蓄血”证的论述,桃仁承气汤、抵当汤等的创立,《备急千金要方》所拟的犀角地黄汤治疗蓄血、瘀血,《温疫论》所言“血为热搏”,《温热论》提出的凉血散瘀法等,得到触悟和启发,将“瘀热相搏证”及凉血化瘀治法的应用,从临床引入科研,以“瘀热相搏”主证为基础,根据病证、病位、病理特点,分列若干子证,进行了理论、临床、实验及新药开发等较为系统的研究。从20世纪70年代末在流行性出血热急性肾衰竭的防治中瘀热水结证的提出,到后来在重症肝炎治疗中瘀热发黄证的发现、出血性病症治疗中瘀热血溢证——瘀热型血证的命名、高脂血症治疗中络热血瘀证的提出,以及后来治疗出血性中风中瘀热阻窍证的确立,显示了中医以“证候”为中心的研究特色,先后历时25年,逐渐形成了较为系统的瘀热论学术思想。

周老在长期临床实践中发现,在急性外感热病及某些内伤杂病(尤其是疑难病症)发展的一定阶段,许多患者同时兼具血热血瘀见证,单纯运用清热凉血法或活血化瘀法治疗,往往疗效欠佳。为探求其内在规律,周老通过复习有关文献,推求病理,并经临床验证和实验研究,明确提出瘀热相搏这一临床证候。指出它是在急性外感热病或内伤杂病病变发展的一定阶段,火热毒邪或兼夹痰湿壅于血分,搏血为瘀,致血热、血瘀两种病理因素互为搏结、相合为患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证候类别。其病因为火热毒邪;病位深在营血、脉络;病理变化为瘀热搏结,脏腑受损;治疗大法为凉血化瘀。临床实践证明,用此理论指导处方用药,治疗多种疾病中的瘀热相搏证,如流行性出血热、伤寒、支气管扩张、系统性红斑狼疮、重症肝炎、慢性乙型肝炎、高脂血症、糖尿病、过敏性紫癜、真性红细胞增多症等,临床疗效能获显著提高。

瘀热作为一种特殊的病理因素,除了具有瘀和热两种病理因素的致病特点外,尚具有自身的特性。在中医学有关理论中迄今只有零星的阐述,尚无系统专论。由于瘀热普遍存在于多种外感和内伤杂病过程中,尤其是急难重症的病程中。因此,周老认为有必要在总结历代医家有关认识的基础上,通过实验研究和临床验证,升华和发展瘀热学说,形成系统的瘀热理论。有鉴于此,几十年来,周老率领课题组成员从理论、临床和实验三方面对瘀热之中的五大常见证型——瘀热阻窍证、瘀热血溢证、瘀热发黄证、瘀热水结证和络热血瘀证进行了系列研究,并将这一研究的成果整理为《瘀热论》一书,已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发行。

1.出血性中风急性期治以凉血通瘀

周老在前人有关理论认识的基础上,结合自己长期的临床实践探索,首次在国内提出“瘀热阻窍”是出血性中风急性期的基本病机。并认为瘀热阻窍是风、火、痰、虚等多种病理因素的基础,从而平内风、外风之争,统主火、主痰、主虚诸说于一炉,使千百年来中医对中风病因病机的理论认识更臻完善。在此基础上,周老提出凉血通瘀法是出血性中风急性期的基本治法。该法不仅能清血分之热、散血中之瘀、折冲逆之势,可止妄行之血、息内动之风,并寓有上病下取、釜底抽薪、顺降气血之意。既不同于仅从局部病理变化着眼,径予见血止血的治法;也有别于当前过分强调瘀血,主张单一活血化瘀甚或破血逐瘀的观点。并研制成凉血通瘀注射液及凉血通瘀口服液配套制剂,分别对该制剂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动物实验研究及临床疗效观察。

凉血通瘀制剂由大黄、水牛角、生地、赤芍、三七、地龙等药组成。方以大黄、水牛角为君。大黄清热泻火、凉血祛瘀、通腑泄热,是历代治疗中风主药之一,河间“三化汤”中即有该品,《神农本草经》谓其能“下瘀血、血闭寒热……荡涤肠胃,推致致新”;水牛角有清热凉血之功。两药相合互补,更能加强凉血化瘀作用。生地为臣,滋阴清热,凉血宁血,更兼散瘀之功,是治疗营血热盛的代表药物,古方“清营汤”“犀角地黄汤”等均含本品。《本草求真》谓“生地黄……凡吐血……蓄血,其证果因于热盛者,无不用此调治”,可见其效之佳。佐以三七活血祛瘀止血,地龙清热通络。诸药配合,共奏凉血化瘀,通腑泄热之功。临床和实验证明,该制剂有促进脑内血肿吸收、减轻脑水肿、改善症状和神经功能缺损等多种作用。临床研究表明,凉血通瘀注射液和凉血通瘀口服液总有效率均明显优于对照组,且制剂稳定,使用方便,无明显的毒副反应,具有高效、速效的特点,适应抢救危重病人的需要,有广阔的开发前景。特别是注射液的研制,更能体现中医治疗急症的特色,填补了国内空白。

2.出血热急性肾衰竭治予泻下通瘀

周老经过近20年的临床实践,针对出血热急性肾衰竭蓄血、蓄水及易于伤阴的病理特点,提出出血热急性肾衰竭的治疗大法以泻下通瘀为主,兼以滋阴利水,从而达到泻下热毒、凉血散瘀、增液生津、通利二便的目的。周老认为,在出血热少尿期,无论其发热与否,凡见到小便赤涩量少,欲解不得,甚至尿闭不通,血尿或尿中夹血性膜状物,大便秘,小腹胀满或拒按,心烦不寐,神志烦躁或不清,呕恶频繁,面部浮肿,舌质红绛,苔焦黄,或光红少苔,脉小数等症者,皆可用之。方宗《温疫论》桃仁承气汤及《温病条辨》增液承气汤、《伤寒论》猪苓汤、《备急千金要方》犀角地黄汤等加减出入。药用大黄、芒硝各10~15g(便秘者可重用之),枳实、桃仁各10g,生地、麦冬、猪苓各15g,白茅根30g,怀牛膝10g。若水邪犯肺,喘咳气促不得卧加葶苈子泻肺行水;血分瘀热壅盛,加水牛角、丹皮、赤芍等凉血化瘀;津伤明显,舌绛干裂,口干渴,可合入玄参,取增液汤全方以滋阴生津;小便赤少不畅,可再加阿胶、泽泻、车前子等滋阴利水;瘀热阻窍,邪陷营血而神昏,可加水牛角、黄连清心开窍;邪陷厥阴,热动肝风而抽搐,可参入镇肝熄风汤意。概言之,泻下通瘀法包括下热毒、下瘀毒、下水毒等几个方面,通过与滋阴生津法配合,可具备增液通腑、通瘀散结、滋阴利水的功能,起到通大便、利小便,“急下存阴”、凉血止血、祛除水毒,使津液归于正化等作用。

3.血证治以凉血散瘀

历来中医对血证的认识,强调气火逆乱,血不循经,络伤血溢为其基本病机,在治疗方面,以治血、治气、治火为基本原则,组成了许多名方良剂。周老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根据多年的临床实践,提出了瘀热血溢证这一特殊证候类别,突出了瘀热相搏、络损血溢导致出血的重要性,强调凉血散瘀为治疗瘀热型血证基本大法。

临证应用时,周老强调首先要明确外感内伤,其次要辨别瘀热的轻重,同时还应详察兼证变证,从而突破了仅把这一方法视为外感温病血分证治法的局限性,发展了血证理论,充实了有效的治疗方法。并在实践中体会到凉血与化瘀联用,可以发挥清血分之热、散血中之瘀、解血分之毒、止妄行之血的作用。据此研制的丹地合剂和地丹注射液,由水牛角、生地、丹皮、赤芍、制大黄、山栀、煅人中白、紫珠草组成。临证时灵活化裁,常收捷效。

4.重症肝炎治以凉血化瘀解毒

周老认为,重症肝炎在湿热疫毒深入营血的极期,由于热毒化火,火热炽盛,热蕴营血,煎熬熏蒸,热与血搏,而致血液稠浊,血涩不畅,形成瘀血,血瘀又可郁酿化热,而致血热愈炽。瘀热郁于血分,常易促使黄疸迅速进一步加深,持续难退,病程超过10天至2周者,标志病情的恶化、难治。正如仲景所说:“黄疸之病,当以十八日为期,治之十日以上瘥,反剧为难治。”于此可知,瘀热发黄与一般单纯的湿热发黄轻重差异极大。为此,周老提出应采用凉血化瘀解毒法进行治疗,并据此研制成清肝解毒静脉注射剂,经临床观察对重型病毒性肝炎有较好治疗效果,动物实验亦证明,本方具有清热、解毒、退黄、凉血、化瘀、止血等作用。

清肝解毒注射液由犀角地黄汤合茵陈蒿汤合方加减组成。方中水牛角、茵陈、大黄清热凉血、解毒化瘀,共为君药。水牛角“凉血解毒、止衄,治热病昏迷……吐血、衄血,血热溺赤”,实验证明可使凝血时间缩短,血小板计数增加。大黄为“足太阳、手足阳明、手足厥阴五经血分药”,能泻热毒、破积滞、行瘀血,“通利结毒”,“血分之结热,唯兹可以逐之”。治疗重型肝炎,主要作用是保肝利胆、解除微循环障碍,抗病原微生物和抗内毒素、止血、调控免疫,几乎可作用于其病理机转的各个环节。茵陈“除湿散热结”,“治通身发黄,小便不利”,有利胆、保肝、解热、抗病毒和促进肝细胞生长等作用。生地、赤芍、山栀共为臣药,加强君药凉血散瘀止血功能。生地清热凉血生津,“能消瘀血,凉血补血有功”,“血热妄行,或吐血、或衄血、或下血,宜用之为主”。实验表明可降低血液黏稠度,改善微循环。赤芍能“行血破瘀血,散血块,以散血热”,山栀清热泻火凉血,能利胆、抗肝损伤,与茵陈配合则作用更为明显。《本草思辨录》谓其“苦寒涤热,而所涤为瘀郁之热……黄疸之瘀热在表,其本在胃,栀子入胃涤热下行,更以走表利便之茵陈辅之”。

(八)癌毒流注,邪实正虚

由于癌的致病性与难治性,周老认为癌病为患,必有毒伤人,从而提出“癌毒”学说。癌症病理过程,虽异常复杂,但总由癌毒留著某处为先。癌毒一旦留结,阻碍经络气机运行,津液不能正常输布则留结为痰,血气不能正常运行则停留为瘀,癌毒与痰瘀搏结,则形成肿块,或软、或硬、或坚硬如岩,附着某处,推之不移。瘤体一旦形成,则狂夺精微以自养,致使机体迅速衰弱或失调,诸症迭起。正气亏虚,更无力制约癌毒,而癌毒愈强,又愈益耗伤正气,如此反复,则癌毒与日俱增,机体愈益虚弱,终致毒猖正损,难以回复之恶境。故对癌症之治疗,周老提出以抗癌解毒为基本大法。初期,正虚不显时,以抗癌解毒配合化痰软坚、逐瘀散结为主;中期,兼有脏腑功能失调时,可适当伍入调理脏腑功能之品;晚期,正虚明显者,则以补益气血阴阳为主,兼顾抗癌解毒、化痰软坚、散瘀消肿。周老临床常用抗癌解毒药有白花蛇舌草、白毛夏枯草、山慈菇、制南星、土茯苓、炙僵蚕、炙蜈蚣、蜂房、漏芦、炙蟾皮、马钱子等;常用化痰消瘀、软坚散结类药有石打穿、八月札、莪术、炙水蛭、制大黄、海藻、炙鳖甲、王不留行、炮穿山甲、桃仁、地龙、路路通等。在抗癌复方中,抗癌解毒药与逐瘀消痰软坚药的选用,应视病情而辨证择药,如热毒甚者,当选白花蛇舌草、山慈菇、漏芦;痰毒剧者,用制南星、炙僵蚕等;病以血分瘀毒为主者,可逐瘀为先,伍用炙水蛭、莪术、炮穿山甲、桃仁;兼气分者,可配用八月札、路路通;肿著者,配王不留行、海藻等。

(九)津血失输,痰瘀同病

痰瘀为津血失于正常输化所形成的病理产物。周老认为津血本属同源,血以津液生,津以血液存,故在病理状态下,不仅可以津凝为痰,血滞为瘀,且痰与瘀常可兼夹同病。由于临床上不少病证常痰瘀相伴为患,周老强调在具体治疗时尚需分清二者先后及主次关系,抑是痰瘀并重,确定化痰与祛瘀的主从或是痰瘀并治。治痰治瘀虽然主次有别,但痰化则气机调畅,有利于活血;瘀祛则脉道通畅,而有助于痰清。若痰瘀并重则当兼顾合治,分消其势,使其不致互相狼狈为患。同时应注意不可孟浪过剂,宜“中病即止”,以免耗伤气血阴阳,变生坏病。选药以平稳有效为原则,慎用毒猛辛烈之品。又因痰瘀的生成,实缘五脏功能之失调、津血不归正化变异而成。故周老还强调调整五脏功能,扶正补虚,则痰瘀自消,所谓“不治痰而痰化,不治瘀而瘀散”是也。此外,痰瘀是津血停聚所成,津血赖气化以宣通,故痰瘀病变又与气滞密切有关,此即“气滞则血瘀痰结”。因“气行则痰行”“气行则血行”,所以治疗痰瘀同病,周老还强调一般应配理气药,行滞开郁,条达气机,以助化痰祛瘀药发挥效应。

由于痰瘀的生成既可因于邪实,亦可缘于正虚,病变涉及脏腑肢体骨节经络九窍。故对痰瘀的治疗不仅有轻重缓峻之分,还应审证求因,在化痰祛瘀的基础上,配合相应治法。因邪实所致的“寒痰瘀阻”者当温通祛寒;“痰热瘀阻”者当清热凉血;“风痰瘀阻”者当祛风和络;“燥痰瘀结”者当润燥滋液;“湿痰瘀阻”者当苦温燥湿;“痰气瘀阻”者当理气解郁;因正虚所致的又当据证配合益气、养血、滋阴、助阳等法。同时必须区别脏腑病位治疗,“痰瘀阻肺”者宣利肺气,“痰瘀心脉”者养心通脉,“脾胃痰瘀”当健脾和胃,“肝胆痰瘀”当疏肝利胆,“肾虚痰瘀”当补肾培元,“痰瘀阻窍”当开窍醒脑,“痰瘀络脉”当宣痹通络,“痰瘀结聚”当软坚散结。

(十)多脏相关,数病丛集

疑难杂病多非一脏一腑为病,病变往往涉及多个层次、多个脏腑。既可同时患有数病,也可见于同一疾病,如合病(起病即二经、三经病证同时出现)、并病(一经未愈,另一经证候又起)等。由于五脏互为资生制约,脏与腑表里相合,病则互相影响,故治疗不仅要按其相生、相克关系从整体角度立法,有时还需两脏或多脏同治,把握疾病传变的规律,采取先期治疗,切忌顾此失彼,只看表象,不求本质,只看现状,忽视因果关系。

由于病的特异性,首犯部位不同,所病脏腑亦有先后主次之别。如哮喘的病变过程涉及肺、心、肾等多个脏器,但总以肺气上逆为主,病变主脏在肺,同时因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根,心脉上通于肺,病则互为因果,故与心、肾亦有密切关系,后期可因肺不主气、肾不纳气、命门火衰、心阳失用导致喘脱。此外,基于脏腑之间的生克制约关系,疑难杂病极易传及相关脏腑,如表里相传(胃病传脾等)、母子相传(肾病及肝等)、乘侮相传(肝病及脾等)。或因某一脏腑功能失调产生的病理产物,损伤其他脏腑而致病,如水邪凌心犯肺、痰瘀蒙蔽心脑神机等。

人体各个脏腑是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在疾病过程中可以互相传变,尤其在疑难急症中就更为突出。因此,治疗某一系统的病,不仅要针对其主要病变脏腑,还要根据症状表现从脏腑的相关性辨析,采取对应处理。同时,必须把握病的特异性传变规律,进行先期治疗,未病先防,既病防变,正如医圣张仲景所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