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与天人交谈

这里,在地球上,

在这里我时而陷入传统,时而陷入异教,

在这里生活,在别人的怀旧中取暖,

好像灰烬里的耗子,

在这里我比耗子更糟,

啃着亲爱的词典的小号铅字,

对你而言词典是陌生的,在这里,

幸亏有你,我才把自己看作来自上天,

已经在谁的身上

也看不到一个部位,可以用言语

接触一下,不能掌控喉咙,

低头用力压着

叫声响亮的动物的尸体,唾液

微微沾湿嘴唇,以代替卡斯塔利斯基的滋润,

比萨塔向一纸公文倾斜,

在那漆黑的夜里,

你的恩赐

我退还给你——没有埋在地下,没有喝酒花掉;

再说,假如心灵有侧面的轮廓,

你就会看到,

侧影也只

不过是令人痛苦的恩赐之模制品,

此外便一无所有,

而与模制品一起转向你。

我不会刺痛你,

用话语、自白、请求、

该死的问题——一种痘疤,

言语几乎

在襁褓中

就感染到的那种——谁知道呢?——不是你吧;

就是说,可信赖的圣像使你

脱离了痛苦。

我不会等候

你的回答,安琪儿,因为

显露出的面容很沉重

与你相似,

也许只有

沉默——那么持久,以致回声

在其中既不能激起笑声也激不起

惊叫:“你听!”

这才会诱惑

我的听觉,我听惯了不协调的声音,

还会改善我和你面对面的

单独交谈。

鸽子不再

返回方舟,足以证明,

一切信仰只是单程

邮件而已。

你看着吧,

看我怎样向上帝申诉,只有

这样才能使你避免回答。

而这也是——一个证据和标志,

在赤贫中

蹉跎岁月不畏惧盗窃,

而把心思集中于伪装的想法。

在十字架上,

我不会大叫:“为什么离弃我?!”

我不会把自己变成好消息!

既然痛苦——不违反规则:

受苦乃是

人体的能力,

而人是痛苦的试验者。

不过,也许这是自己的玄妙领域,也许是

痛苦的尽头

——

这里,在大地上,

所有的山岳——不过由于山势陡峭——

都不是以封顶结束,而是以斜坡结束,

在那苍茫的雾幕里。

于是紧闭双唇,

把自己的烙印藏进粗布衣服,

你走向自己散落在第二圈的衣物,

在走下了十字架之后。

这里,在大地上,

从温情脉脉到精神错乱的

一切生活方式都是一种适应。

其中也包括

投向天花板的目光

渴望与上帝融合,如同与风景融合,

在这风景中,比方说,有一名射手在

搜索我们。

好像在鼻子上,

一切都挂在自己的问题的钩子上悬着,

好比有轨电车上的窃贼,弹唱诗人或哲学家——

这里,在大地上,

从各个角落

像鱼一样从右边和左边

带来的是与大自然或与少女

和语言之塔的交汇!

精神——治愈者!

我从深不见底的莫泽尔盘子里

喝够了分钟做的汤和

罗马字母,

以致贪婪的听觉

以前不曾怪僻任性,

现在却听不进树木的细语和喧哗——

今天我聋了。

噢,不,不是我

向你求助,上天所指定的帮助!

没有谁的拥抱会永不分散

像午夜的道岔。

我不点燃蜡烛,

那时,松开有力的怀抱,

裹在外衣里的闹钟在

夜色中响起!

而在这座塔里,

在巴比伦国王曾孙女的心里,在言语之塔里,

总是不能完工的塔呀,你不让我

找到栖身之处!

一片寂静

在那高处迎来黄金连的一名士兵,

结果,在攀登阁楼的时候你

掉下井底。

在那高处……

你会听说一件事:我心怀感激,

因为你夺走了我毕生所拥有的

一切。因为造就的一切坚不可摧,

劳动的产品

是窃贼的食物和伊甸园的原型,

更正确地说——时代的收获:在失去

(但愿永远失去)

什么的时候,你

无权冲着忠诚的期望大喊大叫:

这个时代,以前是看不见的,

事物的特征

突然显现,于是前胸挤满了

老年人的皱纹,不过这些线条——

你是弄不平的,稍微碰一碰,就像白霜

一样消失。

我感谢……

更正确地说,智慧的最后微粒

在感谢,你不允许迷恋那些

世外桃源、高楼和词汇,

你没有闯入

我的禀赋、情结和礼让的

好运——也没有把我出卖给它们简陋可怜的形状

任意摆布。

——

你由于蒙受损失

总是认为这一切就是报复,

就是我在配合指针盘,

在斗争,与时代融合——天知道!

得了吧,我吗!

既然这样——那就是与时代疏远,

仿佛觉得每一个圆盘后面的

墙壁里——都有隧道。

那又怎样,挖呗!

要挖得深些,就像连着布扯下纽扣一样,

令人心有余悸,在面对沮丧的时刻,

面对死亡的时候。

要指控苦难的深渊,

努力吧,夸大你的热心!

不过即使想到——怎么说来着!——永垂不朽

也只是涉及独自一人的想法啊,我的朋友。

这句话嘛

我要大声疾呼并展望

未来——既然死的前景是眼睛

看得见的——

远处有谁

应答吗?会不会有回声呢?

或者在那里也遇不到障碍,

像在地球上一样?

夜深人静……

熟睡的函授生用脑袋敲着桌子。

炉子里的耗子惊动了砖头

似的电话仔。

而窗外

有一大片围着木框的树,

好像学校教学图表上淡淡的线图,

沉浸于梦境。

一切都分崩离析……

甚至时间。甚至命运。而关于命运……

只留下对自己的回忆,

微弱的声音。

她孑然一身。

那也——好像烧成的灰烬、残渣,

靠的是一些书信、照片、

镜子、窗户,

暗地里……

伤心的是回忆不起主要的事情!

多么遗憾,基督教没有上帝——

哪怕是一位小神——

让我们回忆,带着一把钥匙

开启故居的房间——有一幅外貌像

古玩商的神像——以便打发僻静的

漫漫长夜。

夜深人静。

鸦巢,好像支气管里的空洞。

衣衫褴褛的炊烟在医院屋顶

的碎屑里翻卷。

任何言语

缺乏针对性,唉,此刻——

我会竭尽所能,天人朋友,予以蔑视,

毫无疑问。

受难周。夜。

在这个世界从生活中品尝到的味道,

就像在别人的住宅里留下许多脏脚印

又立即走开!

而脑子在电流的影响下!

而在那非常遥远的楼层

一扇窗户在燃烧。而我似乎已经不能

清楚地记得

对你高谈阔论了些

什么——更确切地说,是说给一堆玩偶中的一个,

这些玩偶正掠过深夜的苍穹。

现在终止

也料不到,

怎么会有那么多黑的在白的上面?

喉咙里流出大量石笔和粉笔

喉头里——塞着一团东西,

不是话语,不是泪,

而是战胜白雪的古怪想法——

世界的垃圾从天而降——

几乎是个问题。

心里苦楚,

而在墙后面婴儿冲着一页纸的厚度

大声喊叫,而在医院的窗口

站着一个老人。

四月。受难周。一切都涌向春天。

不过世界还是一片坚冰白雪。

而尚未学步的

婴儿的目光

不许白雪融化。

然而也不躲避,

由于同样的想法——屁股朝前——

医院里的一个老人在年初:

他看着雪,也知道,他将

死于白雪融化之前,流冰期之前。

1970年3月至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