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代日本的中国留日学生政策史
- 徐志民
- 3180字
- 2021-10-15 20:28:40
三 接受留日的近代学校
伊藤博文早在1869年就指出欲使日本人“通晓世界万国之学术,扩充天然之知识”,必须兴办教育、创办学校、改变“旧有之学风”。[36]号称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亦强调要打破日本既有教育制度,建立培养各类人才的新制度。[37]1871年7月,日本政府成立专管教育事务的文部省,提倡在全国各地开设学校。1872年9月,文部省颁布《学制》,目的是普及四年制的小学义务教育。同年,文部省在东京分别设立男女师范学校,此后又在大阪、广岛、宫城、长崎、爱知、新潟等地设立师范学校,以及师资讲习所、养成所,主要培养新式师资,这也是日本各级各类学校在明治时代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例如,从1873年至1875年,日本的小学从12558所增至24225所,几乎增加一倍。[38]重点传授农、工、商等方面技术和相应知识的技工学校,到1898年达83所。到明治末期,日本实业学校有519所,实业补习学校达7386所。从1877年日本创办东京大学到日俄战争结束的1905年,日本各类高等教育机构增至84所。[39]
日本创办的各级各类新式学校,既为日本现代化培养了各类人才,更使赴日的中国留学生看到“教育救国”和“留学救国”的曙光与希望。他们初到日本,就发现日本学校非常多,犹如清末中国的鸦片烟馆;日本学生之多,犹如清末中国的染鸦片烟瘾者[40],认为日本实现富强,是因为教育之振兴,越发相信欲救中国,必须从教育开始[41],呼吁更多的青年学生赴日留学。于是,在清政府鼓励留日和日本政府、大亚洲主义者欢迎留日的“合力”下[42],1905—1906年出现了近代中国首次留日高潮。据统计,1906年在日中国留学生达8000余人。[43]马里乌斯·詹森(Marius B.Jansen)指出,面对如此规模的中国留日学生,没有学校准备如何应付这股学生潮,况且日本学校也仅仅是开始按照现代化的要求进行调整,故应接不暇。[44]例如,文部省直辖学校和其他官公立学校接受中国留学生的名额有限、门槛较高,限制中国学生的入学。文部省直辖学校在中国留日学生人数峰值的1906年仅仅接受中国学生262名[45],约占当时中国留日学生总人数的1/30。
为缓解中国学生的入学难题,文部省采取以下三项措施。一是以明治维新之初的速成教育为例,建议清政府实施速成留学。如,文部大臣菊池大麓、日本帝国教育会会长辻新次等,在1902年会见赴日考察的著名学者吴汝纶时,不断向他推荐速成留学之法。在1904年法政大学的“清国留学生法政速成科开学式”上,该校总理梅谦次郎以日本为例,指出回首过去,日本与今日中国非常相似。在30年前,日本以种种非常之方法,或者建立速成学校,培养人才;或者采取其他办法,翻译讲义,俾使听讲,如今培养的人多身居枢要。故而,本速成科各位学生,将来毕业回国,在清政府开启改革时,也应竭尽全力[46],强调速成教育的重要意义。二是鼓励日本团体、机构,或者个人创办接受中国学生的私立学校。例如,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嘉纳治五郎创办“亦乐书院”,东京大学教授高楠顺次郎在1899年创办东京大同学校,明治大学设立附属之“经纬学堂”,早稻田大学建立“清国留学生部”等,均以招收中国留日学生为主。三是中日签订“五校特约”,规定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山口高等商业学校、第一高等学校、千叶医学专门学校,每年接受165名中国留学生[47],在规定的五所学校内为中国留学生保留一定名额。
清末留日学生的学习专业广泛,但师范、法政、军事三大领域相对更受欢迎,而这三大领域的学校大多是明治维新时期创办,或与明治维新相关,特别是日本的军事院校。1869年9月,明治天皇召集集议院议员,重点讨论创办陆海军学校、培养陆海军人才事宜[48],且于同年在大阪建立兵学寮,1871年迁至东京,即陆军兵学寮。该寮在1874年改称陆军士官学校,重点培养陆军中下级军官。1882年11月,在参谋本部部长山县有朋主持下,日本兴建陆军大学,主要培养能够运用战略战术的参谋和陆军高级指挥员。[49]1869年9月,日本政府恢复德川幕府在东京筑地建立的海军操练所,并于11月4日改为海军兵学寮,1876年改称海军兵学校,且从筑地迁至广岛县江田岛。另外,为培训海军专门技术人才,日本海军还创办了海军轮机学校、炮兵学校、通信学校、会计学校、工程学校、水雷学校、军医学校、航海学校等专业院校,1888年创办海军大学,培养海军高级指挥员。[50]这些院校培养的陆海军各级军官,相继参加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日俄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等对外扩张战争,是近代日本跻身世界军事强国的重要支撑。因而,这些军事院校不仅吸引着急于挽救民族危亡的中国青年,而且吸引着通过派遣留学生,以培养维护和巩固清朝统治的军事人才的清政府官员。
1898年6月,张之洞从浙江武备学堂选拔萧星垣、段兰芳、徐方谦、谭兴沛4名,前往作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预备校的成城学校留学,这是近代中国人赴日本学习军事的开始。同年底,又有南洋武备学堂学生14名、湖北武备学堂学生19名,相继入学该校。[51]自费留日学生也开始不断申请入学成城学校,希望通过学习军事,以整军兴武、救亡图存、报效祖国。但是,清政府担忧自费生学习军事,或将危及其统治,故规定除了官派留日学生,驻日公使不得保送其他学生学习军事。[52]渴望学习军事的自费生,因无驻日公使蔡钧的保送而难以入学,遂于1902年7月包围清政府驻日公使馆,引发涉及驻日公使馆、日本警方和留日学生的群体性事件。[53]该事件平息后,日本政府鉴于清政府对自费生学习军事的担忧,另在东京建立振武学校,开展中国留学生的军事预备教育,且规定严格的入学程序与条件。一般情况下,振武学校毕业后,中国留日学生先被分配到日军联队中实习,为期半年,尔后大多可升入陆军士官学校;不过,在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鲜少升入陆军大学[54],主要原因是日本军方尽量避免使之学到先进的军事技术和理论。
日本其他陆海军院校,均对接受中国留学生存有戒心。陆军士官学校虽然先后接受了1755名中国留日学生[55],但陆军户山学校、野战炮兵射击学校、炮工学校等并不太乐意接受中国留学生,经驻日公使数次交涉,允许每年接受总数仅有十几名的中国留学生。[56]日本海军直到获胜日俄战争后,才肯接受中国留学生。1905年,清政府选派王孝慕、封燮臣等5人赴日本学习新式机炉制造技术[57],是近代中国海军学生留学日本的开端,从此至1909年夏清政府停派留日海军学生,共选派留日海军学生100余名。[58]他们的留日学习,是先到通信省的商船学校接受普通教育,然后入学日本海军炮术学校、海军工机学校,再接受半年技术教育,最后到海军炮术学校接受射击训练。即使如此,日本海军及各校也往往在乘船训练及其他教学中歧视中国学生,以致他们被迫退学。[59]陆军士官学校严格执行“教学保密”措施[60],以致对中日学生分开授课[61],避免中国留学生学习先进的军事技术和理论,成为日本大陆扩张的潜在威胁。不过,日本陆海军学校还是接受了一些中国留学生,为中国军事的现代化培养了一批人才。这些留学生学成回国后,在中国近代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一些人还成为影响近代中国历史进程的关键人物。[62]
此外,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建立的东京美术学校、警察讲习所、东京音乐学校、铁道传习所、水产学校、农事试验场,以及各地师范、工业、商业、外语、医学等专业院校和一些地方的高等学校,都有中国留学生。当然,因为文部省直辖学校及官公立大学接受中国留学生的名额有限,所以大部分中国留学生不得不在日本的私立学校或简易学校学习。[63]因而,近代日本教育的发展和建立的各级各类学校,在客观上为接受与培养清末留学生提供了必要条件。显然,这并非明治维新的主观目的,但其推行的“文明开化”“殖产兴业”“富国强兵”政策和不断对外扩张,确实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外交上与东亚各国的发展密切相关,特别是文化教育方面对东亚各国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例如,清末留日热潮、越南“东游运动”和东南亚青年的赴日留学[64],大多受到明治维新所谓“成功”的刺激与鼓励。日本的大亚洲主义者也从“同属亚洲”、同为黄色人种、相近或相同的东亚文化等方面入手,欢迎中国和东南亚各国学生赴日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