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你觉得以伯父的兵力可在江陵坚守多少时日?”铁卫缓缓地行走在返回府邸的小道上,小道很是泥泞,道路两侧还长满了一大片的花花草草,再后边则是广阔无垠的田野,“那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拒讨逆军于江陵之外呢?”
趁着暮色,微风吹过肌肤的清凉,景煊无比享受。但这个严肃的问题却是让他没法逃避,既然如此那就坦然面对现实吧。
“世伯,请恕我直言。”他语气带有些许凄凉,眼神也变得有几分的暗淡,“江陵无论是加强防御还是调整部署都是无用。做这些补救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最多也就是延缓些时日罢了。”
“为今之计,还是弃车保帅最是妥当……”
“你的意思是放弃江陵?”
这倒让铁卫颇为惊讶。
“正是!”
“如能再多坚守些时日,世伯相信援军必达!”他回眸对景煊继续说道,“你不必有顾虑,有何应敌之策讲来便是。”
景煊自幼就熟读兵书,且又精通兵法。他还没到及冠之年,曾凭借一己之力,带领万千兵马出征边塞。转战十来回,歼敌数万却毫无败绩,连烜赫一时的百目蛮族也只好仓惶败北……
因此,其父景公孚才得以从地方的小县令破格提拔为五品大员江陵府同知,美其名曰是这诺大城镇里的二把手。由于景煊身上没有功名的缘故,对此朝廷也只是赏赐了一些值钱的金银玉器给他。
“弃江陵北上,伺机而动,以护京都之周全。”
景煊根本不在乎一座城池的得与失,在他想来江陵数万将士的生命高于一切。城池被攻占了还可以再收复,人要是死了可不会再次复生。
入木三分的见解,倒是让铁卫深以为然。但是无奈自己又做不了这个主。
沉默半晌,他这才勉强开口作答,“贤侄你讲的不错,圣驾安危才是最为紧要的。兹事体大,择日我会特向陛下请旨!”
走过一些弯弯绕绕,前方的视野也逐渐变得开阔,随之入目而来的是车水马龙的闹市,而铁卫的宅子就在这闹市深处,景煊不断走近后,遥远就能望到正在府邸大门外值守的卫兵。
“快看,就是此处了。”铁卫指着前面的宅子说道,“如何瞧着还行吧?”
印入他眼帘的是一栋外观并不华丽,且狭小的房屋。与自己的家里相比,的确简陋了不少。待他们进去之后,景煊见过并问候了自己的发小蒙嫣,又特地参观了铁卫的住所,却惊人的发现他的卧榻也只不过五尺。简单点说就是一个空荡的房间里,仅添置了张木床,还有书案以及橱柜。
“世伯,你平日里可是在这里休息的?”景煊不禁感到唏嘘,随后又反问道,“你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命官,俸禄还算可观,怎么会沦落于此呢?”
铁卫不失礼貌的笑了笑,而后走向客厅落座,“本官身为州府之长,万民之表率,岂能行铺张奢靡之风。现如今外敌又来犯江陵,我等更应当厉兵秣马,同仇敌忾才是啊!”
“世伯莫要意气用事啊!”
景煊闻听此言,顿时感到心神不宁,“之前与他所讲,难道都被他抛之脑后了吗?”
“我的好世伯!”这下子他也失了分寸,欲极力挽回,“事先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您答应我要奏请陛下,撤军江陵回防京师的!?”
“现在您又临时变卦,这是何用意啊!?”
情急之下,他顾不上许多,连忙凑到了铁卫的面前。
“贤侄啊,不得不说你的提议深得我心!”铁卫神色当中有些颓废和憔悴,“咱们皇帝陛下的性情想必你也清楚,无论置于何地,他首先考虑的都是皇室利益,并非我们这天下苍生!”
“我们退守帝都,于他而言只是累赘。”他的眼里已是泪光闪烁,心中也更是苦不堪言,“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就会打着危及国本的名义迁都北上。”
“我想到时候,像那些京官们不得拖家带口,金银宝器装个盆满钵满才肯甘心离去啊!”
“那场面铁定小不了!”
铁卫咬牙切齿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某人总不能蠢到这份上吧?”
“要是白白丢了江陵,又失了帝京,那他晚上睡觉能睡得踏实吗?”
景煊意有所指道。
闻讯间,铁卫大惊失色,面露担忧,“贤侄不得无礼,他乃是当今圣上!”
尽管这皇帝有多么不堪,那他也是天选之子,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即便如此,他在铁卫的心目中也是无法撼动的。
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种偏执的家国情怀,在江陵知府铁卫的身上体现的可谓是淋漓尽致。
一个昏聩的君王相对于宣国的江山百姓而言,何尝不是一场天大的灾难。景煊十分了然,如果一直将错就错,不换个开明仁德的贤主打开局面,那等待着宣王朝的只有覆灭二字。
经过铁蒙嫣的细心准备,数样佳肴被端上了饭桌——
当他看到这位钟情自己已久的女子时,似乎产生了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儿时,彼此间的美好情愫已然消亡殆尽。在景煊破碎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她相貌并不是十分出众,而且天真烂漫,不被世俗所指染。
可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儿时伙伴,青梅竹马,却是满身的浓妆艳抹,穿红戴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其中,显尽了庸俗。她的模样上与以前的自己相比也算是漂亮了不少。
“小妹快快入座!”
景煊赶忙起身迎接她。
“奴家见过公子!”
铁蒙嫣表现有些许娇羞,且目光躲闪。多年不见,当她再次看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内心也是异常的兴奋,顿时感到手足无措。景煊见到她这般模样,想必已经是好感全无,但也有些茫茫然。
“闺女你呀,就陪在煊儿的身侧好生伺候着。”铁卫连忙替她打圆场,随即又刻意地咳嗽了几声,“大姑娘家家的害臊个什么劲啊,这新煲的老鸭汤还不赶紧盛上一碗,给煊儿败败火!”
此时,正逢酷暑,又是宣国动荡的时刻,江陵的家家户户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心中难免燥热。老鸭汤也是当地的习俗,可以清热降火,在当地十分盛行。
就这样,铁蒙嫣挨着景煊的位置坐了下来,随后又盛上了一碗晶莹剔透又冒着浓郁香气的鸭汤放在了他的面前。景煊为了尽到兄长对姊妹的关爱,他略显随意的夹了口儿时她一直爱吃的菜放进了她的碗里,最后还给了蒙嫣一个过分宠溺的笑容。
时隔多年,景煊还依稀的记得自己的饮食习惯,这不禁让她心暗生窃喜……
饭桌上,荤素应有尽有,你一口菜,我一口酒,谈古论今好生快活自在。天色渐晚,美味佳肴也只剩下残羹剩饭,铁卫也早已喝了个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景煊倒是量如江海,这时的他却十分清醒,看着铁卫紧握在手中的崇武御笔内心更是思绪万千,时不时他还会傻傻的乐呵出声来。
谁曾知道,在一旁还未熟睡的铁卫,他几乎用一种醉醺醺又怀揣着欣喜的语气讲道:
“陛下圣明!”
“我江陵成千上万的军民总算不用死了……”
当景煊聆听到这话,笑容突然就僵硬了。
“……”
不知怎的,景煊的脸慢慢地邹到了一块,当即抱头痛哭,内心的悔恨也油然而生。他的哭声很大,时不时的发狂,用手猛捶自己的脑袋。蒙嫣惊慌地上前轻声询问,可是他只管哭泣,也不说话。
费尽艰辛,最后的结果得偿所愿。在那晚的饭局上,当铁卫看到景煊拿出的崇武御笔时,确实有些喜出望外,但是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与疑点重重。
奏折上的字迹对方是下足了功夫,乍看就是皇帝亲笔所写。再者奏折里面的语气过于讨好软弱,完全不像一个天子的作为。最后就是奏折的收笔处,并无皇帝加盖的国玺,也无兵部的印章。
像这种朝廷的绝密文书竟无朱砂印章,这足以说明一切,这些铁卫还是十分醒目的。对此景煊也给出了解释,理由就是如果加盖了国玺,那它就是正式的红头文件,下达到地方政府并顺利执行,势必要经过沿途的每个驿站方可送达。我们现在消耗不起时间,不经多人转手,避免琐碎繁杂的程序,由可靠之人秘密送往才能缩短时日。
只要是景煊所言,又有恰当的理由成立,他还是完全可以信任此人的。再三考虑之下,铁卫决定于后天夜里子时率部及城中百姓战略突围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