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灵山

晨光熹微之时,尹天雪从睡梦中醒来,闻到一阵甜甜的花香,起身一看,窗沿上正放着一束红色的鲜花,还沾着晨露和些微泥土,拿起来放到鼻下深深一嗅,登时神清气爽了许多,心里暗笑那呆子都过三十的人了,还如当年般送花给自己。

梳洗完,推门走出去,空气中似乎也浮着花香,时时传来几声鸟鸣。尹天雪看天色还早,顺着林间小路慢慢向童战房间走去,却看到树下一位女子含笑看着自己,白色长袍,除了颈间一串五彩玉石外并无半分装饰,长至腰际的黑发只松松束在脑后,沿着双肩披了下来,几缕晨光从树枝间照下,散落在她身上,恍然有出尘之感,正是昨日刚醒来的明水音。

尹天雪上前问候道:“水音姑娘早啊。”明水音笑道:“家父让我来请各位饭后到客厅一聚,商议到灵山之事。”尹天雪道:“我去找童战一起过去。”明水音道:“他已经去了。刚我在你房外碰到他,先告诉他的。”

尹天雪猛地想起那束花来,看来是童战送过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明水音,所以她才这样笑着看自己,不禁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明水音挽起她手臂,一起向林外走去。

客厅里童战、童心、隐修和明墨都在,明水音带着尹天雪进来,童战看到她们两个的神情,颇有些不自在,惹得天雪暗暗好笑,故意不理他,来看他的反应。

明墨说已让明天缠着明沁,待会儿让水音也去陪着,好让她不生疑,又拿出四颗结着红色珠子的草来,让他们别在衣襟上。原来这草名唤绛珠草,可驱邪避瘴气,五长老又在上面施了法,若有事情可以立时感应到。

准备好后众人便出发了。沿着小路前去,已到了星月谷中颇为偏僻之地,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前。这山不似别处,草木不生,尽是山石。明墨指明入口,嘱咐童战小心行事,目送众人上山后,便在山脚下相候。

灵山上果如明墨所料,充满瘴疠之气,烟雾弥漫,一丈开外便看不清楚。童战扶着尹天雪,童心扶着隐修,一路向上。忽然间隐修踩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事,向前一绊差点摔倒,他气呼呼地踢了那东西一脚,定睛看时却发现是人的颅骨,吓了一跳。

童战上前捡起那颅骨仔细查看,只见连向颈部的部分齐齐断掉,分明是被刀剑砍落的,便叹息着端放在路旁。越往上走,这样的尸骸便越多,随意散落在四处,皆是身遭横祸而亡。饶是众人胆大,看到这许多尸骨也是心中发寒,幸而有绛珠草护佑,倒是不被那邪厉之气侵蚀,心境仍平和宁定。

到得山顶,烟雾稍散,四下里清晰起来,眼前一个大大的祭坛,与水月洞天中的一模一样,最让众人吃惊地是祭坛正中竟端坐着一位女子,亦是身着白衣,一动不动,身边似有光环围绕。

隐修仔细瞧着那祭坛周围,道:“这里曾被人布下结界,不知咱们进不进得去。”童战伸手试着触摸过去,却感觉不到一丝障碍,于是走了进去,童心也跟着进入祭坛,隐修和尹天雪随后跟去,却被一道气墙阻碍,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童战回头嘱咐童心先在祭坛外待着,照看好隐修和尹天雪,自己一人前去便可,童心见相距不过几步之遥,自己也可随时出入,便答应着退了出去。

童战走到那女子面前,发现那人面容竟与明沁有些相似,不过三十来岁年纪,看情形显是逝世已久,不知为何尸身丝毫未变。他料想这人定与明沁有关,若明沁真是童氏族人,那这女子也应是童氏的前辈了,于是上前跪倒拜了几拜。抬头看时,那女子身上光环忽然消失不见,只觉身体一阵麻木,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感觉头脑中多了些东西,闭上眼睛,一时间神游物外。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那仿佛是别人的记忆,自己却分明看到了。在惨绝人寰如炼狱般的战场上,一个将军率领着军队朝一群手执铁锄的百姓杀去,千余人纷纷倒下,湖水被血色染红。瞧那四周的地形,竟是在这星月谷中。

那将军收兵出谷,迎头遇上祭坛中的女子,那将军道:“青阳,你怎么来了?”青阳看着眼前的丈夫,看着士兵们被血染红的战袍,心中竟空荡荡地毫无着落,直直向谷中走去。那将军翻身下马,想上前拉住她,不料她反手一剑将他格开,冷冷道:“童重,今后不许你再碰我一下。”童重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进入谷中,令副将先带兵回营,自己紧跟而去。

青阳顺着血迹找到了灵山上,原来童重已下令将所有尸首都集中到此,待求皇帝下旨后再葬了他们。看着眼前族人们的尸体,青阳怔怔地落下泪来,忽然抬手用剑向颈中抹去,童重急忙抢上伸手握住了那柄剑,鲜血顺着剑身滴了下去。

青阳失神的眼睛望着童重,只说道:“皇帝让你灭族,你真的忍心下手?”童重叹道:“反叛证据确凿,我也只有依命行事。你若恨我,便杀了我为你的族人们报仇吧。”说着松手放开了剑。

青阳愣愣地看童重闭上了眼睛,举手向他胸口刺去,刺入几分便再也下不了手,拔出长剑丢在地上,转身疾奔下山。童重伸手捂住伤口,喊道:“你忍心抛下沁儿不管么?”只见她稍停了停步,又决然离开。

水月洞天外的一处崖洞里,青阳抱着一个婴儿,喃喃说道:“沁儿,是娘对不起你。你爹爹错杀了星月谷中的族人,娘占卜多次,卦象一直显示五百年后你能消解你爹爹犯下的错,拯救苍生,现在只好将你封存于此,待时机到时指引有缘之人来放你出去。娘好舍不得你,可身为星月谷巫女,有责任顺应天意,只有委屈你了。”她依依不舍地放下婴儿,施法封住了崖洞,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灵山之巅,青阳设好祭坛,望着夕阳的落晖凄然一笑。这里曾是自己的家,却被自己所爱之人毁去,她要用生命来告诉后人这里发生的一切,为丈夫赎罪,也为洗清族人的冤屈。

她散去全身的灵力,在祭坛周围布下结界,只有童氏直系才能进入,才能替她完成净化玥珠的遗愿。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落入尘土之中,久久不灭。

“童战,童战,你怎么了,快醒醒……”童战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眼前那片黑暗渐渐散去,看到尹天雪正焦急地唤着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祭坛外的一块青石上,忙回头向祭坛中间看去,青阳的尸身已消失不见。原来自他拜过青阳后便昏倒在地,进入青阳留下的记忆中,而童心他们并不知晓,待见他倒下后便带他出来,害尹天雪担心得要命。

刚从记忆中走出,童战只觉心中酸楚得厉害,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尹天雪替他拭去泪水,询问究竟出了何事,他摇了摇头说没事,心知这是青阳的悲伤混在记忆中,时隔数百年仍未淡去。待止住泪,童战将看到的记忆告诉众人,众人皆感叹于星月谷族人遭遇之惨,亦为青阳唏嘘不已。

已是日落时分,众人又回到山下,明墨见大家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沿原路返回。一路上童战将山上的经过一一相告,明墨听后道:“二十年前我曾出谷寻找失散的妹妹,至水月洞天附近时确是梦到一位女子指引,方能找到沁儿救她出来。先祖曾留下手札,记载当年之事,与你所说并无差别,料想童重收兵后不久便发现事情真相,与黑祭司一战后避入水月洞天,才没有来这里找青阳,也未埋葬那千人之骨。而先祖下令不许入灵山,应是怕扰了青阳留下的记忆。”

童战道:“青阳说明沁可以净化玥珠,却不知何意?”明墨道:“或许将来自会得知。这事还是瞒着沁儿吧,她那性子不定惹出什么事来。”童战等人皆答应了,暗想明沁既是童战、童心先祖童正之兄的女儿,这辈分可差了不知多少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