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五代宋初军功集团子弟官职迁转分析

五代时,担任牙职或内职者,从表面上看一是依靠其父祖势力,一是依附于皇权,但本质上皆属前者。入仕之后,升迁成为他们面临的一大问题。五代宋初武臣面临的升迁途径大概有内职、军职、刺史等地方武职三条,同时也可在三者之间迁转。

内职中,荫补殿前承旨者,可升为殿直,殿直可升为供奉官,供奉官可迁为诸司副使,这是该序列最基本的升迁途径。[35]对于被授予内职后缺乏各种关系的武人子弟来说,虽仅有三、四级,升迁却极为艰难。

翟守素自“天福初以荫入仕,补左班殿直,转供奉官。自晋至汉,时乱位卑,祗役不暇,故勤虽至,而功未立矣”,[36]正是这一状态的写照。以康延泽为例,他在“晋天福中,起家补东头供奉官,历汉逮周,垂二十载,艰难险阻,靡不备尝,以功转染院副使”。[37]此功劳的获得还在于“周广顺二年,永兴李洪信入觐,遣延泽往巡检”,[38]之后至陈桥兵变再无这样的记录。这正是内职最为常见的职责,[39]朝廷有事时临时任命出使,事过即回到中央,而其升迁则依据功劳大小及年资而定,其中起主要作用的应是前者。与康延泽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田仁朗,其父田武在后晋仕为昭义军节度使,他也因此被授予西头供奉官,此后一直未能升迁。宋朝建立后“从讨李重进,攻城有功”,仍未获得迁转,他曾与“右神武统军陈承昭浚五丈河,以通漕运”,仍为临时差遣。伐蜀战争部署中“为凤州路壕砦都监。伐木除道,大军以济,录功迁染院副使”,开宝二年宋太祖亲征太原后“迁内染院使,数日改左藏库使”,不久即被诬陷而罢职,“开宝六年,起为榷易使”后继续沉浮于宦海。[40]

宋太祖一朝,袁继忠先后参与平定李筠和亲征北汉的战争,但都未得迁官,“乾德中征蜀,隶大将刘廷让麾下。既克蜀,知云安军,历嘉、蜀二州监军”,获得了较为长期的差遣。“开宝中伐广南,为先锋壕砦。广南平,以功迁供奉官,护隰州白壁关屯兵”,先后多次进入北汉境内,俘获甚众,之后改任天平军巡检。[41]袁继忠数次承担平叛、统一与边防事务,立有相当之军功,其官职之改变,武阶只获得一次迁转,差遣由临时转化为长期。虽然这显示了制度的灵活性,似乎每次都能获得职务调整,但多为平级调动,并无太大的实质性转官。

在宋太祖朝的统一战争中,正是由数百如康延泽、田仁朗、袁继忠这样的内职担任信息传递、道路修整、军事监督乃至统军作战的职责。在和平时期,这批军功集团的后人则承担河道的疏通修复、统兵地方或担任地方州军长官等。他们为赵宋王朝的统一和稳定付出了巨大的辛劳,然而在选举运作中却困顿于低级武官的行列,长期得不到升迁。

承父任被补为牙职者,多转官为内职。如上述常延信在祖父常思卒后亦“入为六宅使,领郡如故”。[42]侯延广为“将家子”,其父仁矩“历通、祁、雄三州刺史,悉以补牙职……仁矩卒,补西头供奉官。从党进讨太原”。[43]之后的迁转,与直接任内职者并无不同。

节度使去世后其子弟因朝中无人,得不到赏识,只能偶尔得到一些军事类如巡检、都监及水利类如治河这样短时间的差遣,完成相关指派后能否获得升迁还在于人事上的因素,似乎并无固定的制度可循。直至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二月时,才因“三班多贵族子弟,豪纵徼幸,未立程准,而奉使者多诉劳逸不均”,故设置三班院“总其名籍,差定其职任,考其殿最焉”。[44]

出任内职,实际上是皇权将军功集团子弟的仕宦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大树底下好乘凉,但人有生老病死,父祖的影响并不能长期存在,一旦缺失荫蔽,内职迁转被控制的一面立即就会体现出来。这样的政治格局至晚从后晋一朝就已开始,且被后来的统治者所继承。这项政策的有利之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极大地限制了军功集团后人的仕途升迁,防止其快速上升造成这一集团的自我更新。从五代后期起,如符存审符彦卿、安金全安审琦这样父子两代皆为节度使的家族不再出现,不能不说是这种运作模式作用的结果。父祖辈的初衷,在于将子弟置于自己的庇护之下,依附于皇权,以获取有利的政治资本,结果却与其初始愿望截然相背,反而限制了子弟的发展,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悖论。如高怀德那样拥有显赫家世、仕途未见挫折者,当属凤毛麟角,多数军功集团人员后代即老死于宦海之中,终身徘徊于低级职位。这不能不说是五代军功集团衰落的一项重要因素。

高怀德与马令琮的履历在靠父辈领节镇从而担任该镇牙职的武人中也颇具代表性。高怀德被称为“将家子”,在任牙校时已因功领刺史,直至高行周去世后,高怀德的仕途才发生转折,他被召为“东西班都指挥使、领吉州刺史”,转为禁军军职。此后他先后参与高平之战、征服淮南和收复关南,获得了显著的军功,其军职也由军都指挥使升至厢都指挥使,并在周恭帝即位后建节宁江军节度使,拜侍卫马军都指挥使。[45]他能取得这样的高位,关键在于其从节镇牙职转为禁军军职这一步。

马令琮的仕履稍有不同,他也因为父亲马全节担任节度使而为牙校,“累授彰德牙内都指挥使、检校尚书左仆射,领勤州刺史”,在其父死后,他被任命为隰州刺史,并一直担任地方官,直至显德二年(955)入为“虎捷左第一军都指挥使。六年,兼领建州刺史”。[46]他所担任的牙内都指挥使、刺史等均为地方武职,实际也是由地方武职转为军职。虽然他在后晋时曾跟随父亲征战取得军功,并“由是知名”,但此后并未获得军功,且马全节在开运二年(945)已经去世,故而其仕途仍属艰难。

安守忠的例子代表着另一条迁转路径。他的父祖皆为五代时期著名的节度使,父亲安审琦更是做到守太师的高位,[47]后晋时,安守忠便因父任为襄州“牙内指挥使,领绣州刺史”,但在后周显德四年,又改为鞍辔库使,并曾承担往来宣谕的使命,此后不久,又改为实任的卫州刺史。[48]数十年间,他多往回于出任内职与实任刺史之间,官职变换频繁,却又不出地方武职与内职两途,且始终徘徊于刺史级别的职位,终未做到节度使,军功世家未得到延续。

总之,五代时以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为代表的军功集团的子弟多因父祖勋劳而获得起家官职,这一官职多为州镇内的牙职或朝廷中的内职。其中任牙职者升迁途径有二:一是转为内职,二是转为军职,最终与荫补获得内职者进入同一仕宦途径。转为军职者,或在禁军内部升迁,或出为刺史等地方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