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世上的偶然:我为什么拍纪录片
- (日)想田和弘
- 1472字
- 2020-06-24 21:13:28
“牛窗外婆病危”的通知
然而不久后,转机却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来了。
同年9月7日,妻子柏木规与子的外婆木下秀子病危的消息传来。我突然产生了“想拍关于外婆的电影”的念头,于是就去了冈山。这本与韩国方面的企划无关,但没想到后来却成了拍摄《和平》的契机。
木下秀子当时94岁。由于她常年住在冈山县一个叫作牛窗町的海边小城,所以像规与子这样的孙辈都叫她“牛窗外婆”。
我自从1997年同规与子结婚以来,每次和她去冈山,都会到外婆的小杂货店——“木下商店”玩儿。牛窗外婆是个讲究人,总是腰板挺直,衣服板板正正,没有一丝皱褶。同时很有胆识、非常厉害,虽说是女性,但很适合用“豪杰”“武士”这些词语来形容她。她的心直口快也是远近闻名的,让儿孙和邻居们都十分敬畏。甚至会有人评价她是个“刁钻的老太太”。
但不知为何,她对我却非常温柔,每次和规与子去拜访,她总会接二连三地拿出点心,招呼我:“和弘君,来得好啊,吃这个!”告辞的时候,她又总把一条一条的烟递给我说:“把这个带走吧!”我说我不抽烟,她就会换成一箱力保健这类功能饮料给我,让人很过意不去。
我真喜欢这位性格直爽干脆的外婆。
牛窗外婆之所以有一种令人敬畏的魄力,我觉得和她轰轰烈烈的人生有关。
外婆在广岛市出生长大。1945年8月6日美国投下原子弹时,31岁的外婆已经带着两个幼小的女儿疏散到了郊外。那时她丈夫木下春雄正作为志愿兵出征去了爪哇岛。
原子弹落下那天,突然间银行存折和一些文件从天上掉了下来,外婆凭直觉感到“市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于是她让认识的人开吉普车带她回到了市内。
牛窗外婆的母亲在距离爆炸中心地很近的县医院药店工作,于是牛窗外婆手里牵着大女儿,背上背着二女儿去寻找她的母亲。
广岛市内已经完全被烧成灰烬,听说有一带还有人直接被烧成焦炭站立在那里。据大女儿周子姨妈(当时4岁)回忆说,外婆凄惨地叫着“妈妈!妈妈!”,就这么每天出去找了一个多月。烧成炭的尸体和瓦砾还在发热,三个人走遍市区,脚底下都被低温烫伤了。周子姨妈还说,当时牛窗外婆全神贯注找母亲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幽灵一样。
结果母亲还是没找到。听说,外婆在广岛站与下落不明的妹妹偶遇了,两人商量着“一起去死吧”。这时被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在旁边听到,教导她们:“还有那么小的孩子,不能死。为了孩子也要活着。”于是两人才决定活下去。
战争结束不久,春雄从战场回来了,木下家也移居到了丈夫春雄的故乡牛窗。然后规与子的母亲广子诞生了。春雄1961年因病去世后,外婆独自经营“木下商店”,一手把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拉扯大。
每次见到牛窗外婆时,我都会打开小型摄影机。那时候并没有要做成作品的计划,只是自然地被她这个人所吸引,同时想用影像把她那背负着沉重“历史”的姿态记录下来,留在记忆里。
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牛窗外婆的耳朵渐渐不灵了,腿脚也越来越弱。终于有天她放弃了一个人的生活,关闭“木下商店”,开始跟着儿子一家生活。慢慢地住院治疗也多起来,家里人也越来越不可否认地预感到她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随着这种事态的演变,我这种“一定要拍一部牛窗外婆的作品”的心情越来越迫切、焦急起来。我当时想:“趁牛窗外婆还能说话,一定得听她讲原子弹爆炸的体验和那些往事,用摄影机记录下来。”
牛窗外婆
因为挖掘外婆的历史,也就是从市井之人的视点来挖掘日本战时和战后的历史。虽然已经有各种各样的电影人和历史学家尝试做过,但在战争记忆被极速淡化的今天,我认为这样的工作仍然是具有很深的社会意义的。想是这么想了,但我却一直都被其他电影的拍摄和宣传牵绊着,没有正式地去拍摄什么。
就在这时候,牛窗外婆病危的通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