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梨村没有幼儿园,只有一所设施简陋的小学。小学虽然被整修过,但也远不及城里的学校,更别提教育质量了。所以,对于八梨村的孩子们来说,若想读初中,不得不进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便是如此。
陈铃博便是我儿时的伙伴之一,白白胖胖的,长得不高,所以大家都叫他“小胖”。这样的绰号称呼,那时的我们也已经习以为常。像我,也被称为“火柴”,小伙伴王帅被称为“帅娃”,项云杰被称作“泥巴”。唯独赵芷兰,我们都叫她兰兰,不起绰号。也不过是因为小女孩子家自尊心太强,觉得绰号不好听,不愿意让我们取绰号。说起绰号,她便双手插腰,跺脚赌气。所以后来,也就称呼她小名了。
那时,我们上小学。城市的景观少有见过,偶有几次,随父母进城,虽也见过,却不曾留下些什么记忆。城市的高楼、银行、超市、马路等等,也不过是一时新奇的事物,时间稍长,便不会在脑海里留下些痕迹,而后便安于故土的生活,不会再提及城市的新奇。我们的四周,不过是乡村原始又朴素的低矮瓦房,不过是和谐自然的田园山地,不过是司空见惯的鸡鸭猫狗。城市,也许是离我们太遥远了罢。
小时候兴许就是这样,因为贫穷,快乐都来得简单,偷苞谷(指玉米),抓泥鳅,挖折耳根,等等等等。那时穷,穷得少有新衣服,一件衣服穿得到处是灰尘泥巴,才会换掉,衣服上的补丁也显而易见。至于钱,可能身上有个一块钱都自觉富裕了吧。“五角包”成了八梨村小孩子们最受欢迎的廉价零食,一袋“五角包”,一群伙伴分享,大伙都吃得尽兴,吃得有味。
小学六年级时,大家曾以为中学遥遥无期,没想到不久后又要各奔东西——谁知道大家以后还会不会在县城的同一所中学呢。也许是上初中要进城的缘故,城市的记忆开始在我们脑海里肆意生长。电脑、游戏机、广场、公交车、喷泉等,越来越多的事物不断刷新我们对城市的印象,使它不再是以前那般浮光掠影。那时,我们才发现城里的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并渐渐对城市充满向往。
眨眼间,我与小伙伴们都如愿以偿地进了城读初中,我搬进了县城,却去了更远的地方求学。那里比县城大多了,火车、飞机还是头一次在那里见到,那些小时候只在老旧的台式电视中看到的东西,居然在现实中得以看见,我不禁感叹这繁华的城市。相比之下,县城太小了,更别提那偏僻落后的八梨村,我甚至都有点嫌弃起它来。出身的卑微让我再也没有向外人提及过八梨村,年少时总是自尊太强。
在这个城市,我被许多事物所吸引。这里物质横流,父母的打拼让我身上有了一些钱。于是我学会了消费,也沉迷于网络,总是躲不开电子产品的诱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网吧那虚拟世界里寻找快乐。
然而,不得不说,我还是被生活所套路。吃饭、学习、睡觉、游戏,游戏却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新鲜感,生活愈来愈单调。中考前,我也开始没日没夜的复习刷难题。还好,我最终考入了省城的一所私立学校。
省城比原来的那所城市繁华得太多,机场大得令人咂舌。在省城,我第一次见得地铁这高科技玩意儿。市中心高楼林立,行人更是络绎不绝。我的消费水平也不断提高,贫穷的概念渐行渐远了。我感觉自己似乎已脱离了那贫穷的乡村,甚至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感觉。
记得上高一时,同寝室一位外地同学,因为方言奇特,说话显得与众不同,倒让众人觉得滑稽可笑,于是大家都嘲笑他说话,有时还会模仿。他偶尔的一句话,也有可能成为众人的笑柄。后来,我偶想到自己初中时的说话的一些方言,不也被同学嘲笑过吗?起初是嘲笑,后来成了玩笑,再到后来大家也不再笑了。细细想来:“我有资格嘲笑他么?我们又凭什么嘲笑他?难道我们没有方言吗?”我问心有愧,便自我嘲讽起来。后来我愈发觉得惭愧,倒最后竟让我有点恼羞成怒。
回想最近几年,在外漂泊,未曾向外人提起过我的老家,我原有的方言也被外地城市的浮华所一点点冲刷,再也没有以前在八梨村时那么地道了。所幸,若要我说方言,我还能说得。此刻,我不禁想:“曾经的小伙伴们是否也保有家乡那地道的方言?”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清楚他们在何方。
如今,我读高三,却还是没能摆脱生活的套路,吃饭、学习、睡觉、游戏,不过又多了刷题了罢。儿时所追求的城市里的新奇也不再新奇,游戏早已索然无味,网吧仿佛也就那样。我的生活渐渐单调了,拼命刷题清理,到最后也没有得到理想的分数。生活像极了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一天天如死循环一般。我辛苦恣睢,变得机械麻木,渐渐失去了方向,人生的道路犹如荒野般的迷茫。快节奏又机械的生活,使我想着逃离,却逃不掉,我不禁想起了八梨村那无忧无虑的时光,这样快,那么慢。
后来,我有空拜读了汪曾祺先生的《大淖记事》,觉得大淖与八梨村颇有几分相似。那些埋在脑海深处关于八梨村的记忆忽的一下全部苏生起来,偷苞谷,抓泥鳅,挖折耳根……八梨村是一种容器,是收藏我们儿时记忆的地方,一石一木,一草一叶,那都是我们的见证。那里勾留了我们的年轮,涂抹了黄昏时我们读书的影子。这些来自乡村最淳朴的记忆,并没有因为长年的在外漂泊所被忘记,并没有被都市的浮华所冲刷,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我感到庆幸,我有着城里孩子少有的经历,在我们偷苞谷,抓泥鳅,挖折耳根的时候,与我们同龄的城里孩子四周只有高楼和抬头那狭小的天空。
没有故乡的人,没有根基没有身世。许多的年轻人曾跟我一样,把自己的故乡看作是没有通过努力跳出去而苟且偷生的地方。当他们真正走出家乡后,便长年在外打拼,淡忘曾经的故土和家乡的人事,甚至嫌弃。
然而,们的灵魂有归属吗?我没有看见他们灵魂归属的道路,甚至都没有听见他们灵魂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