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墓地

村子东面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小山的山坡上,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地儿,那里便是一块墓地了。

墓地不算大,看着有些阴森,给人一种莫名压迫感。周围的树木不多不少,恰恰遮住了山下人的视野,让墓碑不那么突兀。

这里一般少有人来,唯有清明节时,有较多的人来烧香,烧纸。

记得好几年前的一个清明节黄昏,我与小伙伴们路过这块墓地时,恰巧碰见老村长蹲在一个坟前。他默默地烧着纸,动作缓慢,双眼凝滞,像是思考什么。在夕阳的照射下,枯草和树叶闪着不定的光。老村长与墓碑长长的影子,相互映照,形成一幅和谐又自然的画面。

“陈爷爷。”我们上前打招呼。

“诶。”老村长微笑着,满脸慈祥和蔼。

“陈爷爷,你在做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我在给他们烧纸。”老村长指了指面前的三个墓碑。

“他们是好人吗?”我带着稚气好奇地询问。

“可能不算是好人。”

“那他们是坏人吗?”

“也许也不算是坏人。”

“那,他们是什么?”

“唉——”老村长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年轻人,都这样,做事都这般冲动。不过这也不全怪他们……”

……

那时,我对这几个坟里埋的人一无所知。

几年后,当我了解到那段历史后,也知道他们死于动乱,不由得惋惜起来。他们正如清明节那纸钱,热烈地燃烧着,却又慢慢化为灰烬,微风一吹,便灰飞烟灭。是的,他们是燃烧的一代。

我已是很久没有回过八梨村,一次回去,偶然路过那片墓地,带着些许好奇,我竟在墓地逛了一转。细看那些墓碑,年代最久的可追溯到清朝顺治年间,民国时期的也有几座。时间最近的,也不过刚下葬几天。走着走着,看见不远处三处没有碑的坟,走进一看,才发现它们那小小的墓碑。几个墓碑早已破碎,字迹模糊。我琢磨了半天,才认出他们那具有时代感的名字——杜建国、王德久和蒲仁贵。不过,它们的碑很小,小到没有太多存在感。碑是用来纪念的,可是,他们的碑那么小,与其说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忘却。

眼前这一片墓地,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片的墓碑,如此情景使我震撼,也让我感慨生命的脆弱。人总会经历生老病死,我们也终将成为时间的灰烬,但我们依然努力地活着。记得《活着》一书中曾说,“活着”一词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来自于忍受。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忍受生活带给我们的幸福与苦难,无聊和平庸。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努力地活着。我们为活着本身而活,也为活着之外的其他美好事物而活。细细想来,所谓“人间不值得”,不过是一些消极主义或失败主义的人说出来的颓废话语。人间值得的东西太多太多,生而为人,我们不必道歉。

我感叹时间的强大和生命的脆弱,想着离开这这地方。却突然想起几年前在此碰见老村长,忽然想念儿时的那些伙伴们。现在,也不知他们去向了何方。想着我们以后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见面后是否会像鲁迅和中年闰土那样,有着一层厚厚的隔膜。

就这样,我被带入小时候关于墓地的记忆。

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耍,偶尔会路过墓地。儿时的我们早已知道,这里埋葬死人,害怕得很,生怕碰见鬼。白天还好,晚上我们路过,基本都是跑着过去,不敢停留片刻。

一天晚间,我们几人从墓地那小山下面路过。开始还嬉笑着,走着走着,小胖子突然紧张起来。惶恐不安地对我小声说道:“火柴,火柴(绰号),你有没有看见墓地那里上站着一个人,乌漆麻黑的,一动不动的。”我向坡上看去,墓地坡边缘小路离我们坡下小路也有三十米的直线距离。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你该不会是在吓我吧。”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一定是鬼!”他怕惊动鬼,压低声音惊慌地说道。

“好像还真有一个黑影,全是黑的,脸都黑得看不清。”我无意间看见一个黑影,看轮廓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走在前面的二位伙伴还在谈笑。小胖子上前去悄悄告诉他们。而我则时不时看看那个东西,它竟动了起来。

“它动了!它动了!”我们一起望去,它竟走到下坡的那条坡路上了(一但它走下坡到我们的小路上来,便离我们只有二十多米距离),而且越走越快。

“快跑!”“小泥巴”大喊了一句,我们发疯似的向村子里跑,头也不回,直到跑到村门口,看见了路人,才放了心。

小时候很怕鬼,它们面目狰狞,甚至吃人。我但凡一想起,便从头冷到脚跟,寒毛竖起,乍起一身冷汗。后来,时光渐渐流逝,人也长大不少,知道这玩意儿的虚无,也不觉可怕。反倒是现在那衣冠楚楚的人,细细想来,真叫人害怕不得。这真是奇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