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朱萸暗自揣摩了一番老麻子的心思,估摸着是午时严词拒绝过她之后良心不安,偷偷跟踪着她到了破庙,撞见她被欺负的那一幕,良心因此受到煎熬,后悔不迭地解救下了她……
可一旦问起来麻子又死鸭子嘴硬:
“大侠,你是怎么找着我的啊?”
“凑巧。”
“可你要去的是巴陵县,走官道的话,现在都出镇二十多里了,一个朝西南一个在……”
“闭嘴。”
“……”
“再废话就把你扔到山上喂狼。”
“……”
于是朱萸一路捂紧了嘴,夹着尾巴跟他回到镇上。
那会儿正值酉时尽了,金水镇不比长安、扬州这样的重城,夜市管制得严,因而街道两旁的店铺早便打烊了,只剩几户门前亮着淡黄色的纸灯笼,在风里打着转。
好在这回老麻子没再扣扣巴巴地带朱萸去那家赶明儿就要关门大吉的如意客栈,刚瞥见一个“凌云客栈”的市招,一言不发地牵着黑驴和她进去了。
“两间房。”归尘从钱袋里取了粒碎银放在柜台上,转眼瞥见墙上的木牌子,当机立断道,“一间天字号的、一间黄字号,再烧些热水来。”
他说完之后回头瞥了小要饭的一眼,掌柜跟着才看见蓬头垢面的朱萸,怔了好一怔,看不出面前这俩人算是个什么关系,脑海中编制了几出半途便夭折的戏本,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招呼了伙计出来,替他们把驴牵下去。
朱萸看清木牌上的那几个字,天字房和黄字房中间差了足有四十文,才明白过来,暗暗在老麻子背后腹诽他这拔不出几根毛的铁公鸡本性。
“您二位先请上去歇歇脚吧,行李过会儿便有小二给送上来,”掌柜边说边领他们上楼,又问,“天字房得上个两层,黄字的就在楼上,不知您这热水是要往哪儿送?”
“都送,给她的还得多几趟。”归尘说话间几人已经上到二楼,指指身侧的长廊,低头对小要饭的开口,“你住这儿。”
“好。”朱萸点头应下,又开口想说些什么,刚踌躇了一会儿就看到老麻子已经抬腿迈上楼梯,便赶紧喊住他,“可是大侠,我没别的衣裳可换啊……”
老麻子闻言,脚步一顿,好半晌才转头看她,哼笑了声:“你以为你现在裹的这身,也算衣裳?”
“不算。”朱萸如今对活像嘴里淬过毒的老麻子,已经能做到从善如流。
“掌柜的,给她找些店里小伙计穿的,价钱另算。”老麻子口气里听不出喜怒,伸手一撩袍子便上了楼,头都不屑回一下。
“……”朱萸本来也没想过铁麻子公鸡能给她整些什么好的,此刻听到有衣服穿就放心了,跟着一脸匪夷所思的掌柜进了黄字三号房,合上门之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这顿澡朱萸洗得可谓是大动干戈,她要饭之前也算是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家,现在这副样子全是形势所迫,好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恨不得把皮扒下来从里到外刷个干净。
加上多洗几桶水就得让老麻子多花几个铜子儿,她即便觉得这想法不大厚道,可就是越洗越来劲儿……
最后还是看着店里那三个伙计发白的脸色,才让她消停许多。
加上就凭老麻子那稀奇古怪的性子,也料不准他会不会在气急之后从楼上下来把她掐死。
等朱萸绞干了头发,穿着那身并不合体的麻布衣裳爬上|床的时候,再想想今日发生的一切,恍然像是做了个长长的美梦,只亏得她今早寅时便起身了,假的美梦回忆到中途,很快便被真实的梦境所覆盖。
——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朱萸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感受到痛意后确信自己碰到个心地善良的老麻子这事儿真的发生了。瞪着木质的房梁许久,才鲤鱼打挺地坐起来,久违地在一早上便开始洗漱。
擦脸的时候她瞥见木盆的水面上自己映出的浅浅的影子,忽然有点好奇自己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可再一想到老麻子对她的评价,顿时又失去了这个兴致……
又酸又臭的……腌坏的萝卜条。
下楼来的时候难得见老麻子起了个大早,一身蟹壳青的长袍,正神情恹恹地用着茶。
“大侠早啊,这个时辰就喝茶了啊?”朱萸讨好地凑过去,打着呵呵。
归尘黑着脸,阴森森地转头看着她,憋了好久最后还是出来一句脏字儿:“早个屁。”
“嗯?”朱萸不解,转头看向柜台,就听见那掌柜小声提醒她,“辰时四刻了……”吓得她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回头看着麻子的黑脸手足无措,只能道:“对不住啊大侠,实在对不住,昨儿睡得太好了,没想到一睡就睡死过去了……”
说到这儿她又觉得奇怪:“您怎么不找人叫我一声呢,应该也没睡的那么死……”
归尘一愣,觉得小要饭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他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在底下干等,只好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抿了抿唇。
朱萸收到老麻子吓死人的视线,默默合上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