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盯着盯着倒发现小要饭的洗洗干净之后也没那么难看,不过是瘦了点黄了点,脸上那些鼻子眼睛都端正着,大概多吃几顿饭之后就更不难看了。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要吃什么?”
“……?”朱萸觉得自己的舌头大概都被老麻子那句话问得打了个结,不知道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上一秒还满身气焰差点就揍她,下一秒已经心平气和地问她想吃什么了。
于是犹疑了好久,小声地征求他的意见:“去吃街口的那个烧饼摊子?”那家褔婆做的烧饼个大价贱,一个铜钱就有一个,应该比较合麻子的心意……
“好,”老麻子把茶盏中的茶一口饮尽,招收叫来小二,“来三碗云吞面。”
“?”朱萸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方才一字一句,哪里提到了云吞面?而且,为什么是三碗?
老麻子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一副活菩萨普度众生的模样,“给你吃两碗。”
“……”于是朱萸也很配合地努力装出一个感激至极的表情,“多谢大侠。”
吃完了早饭归尘又给掌柜补了十几文铜钱,才牵着他的驴带着他满驴的家当和捡来的小要饭从凌云客栈离开。
只不过走之前朱萸听他向掌柜打听了一下附近的药房,果真出了门之后他便直奔那里。
开始还以为他要给路上买点常备的药物,直到她坐进了诊室让大夫给她把脉的时候,朱萸才想起来他昨晚说她是“短命的身子骨”……
对面那看诊的小老头在她腕上按动了两下,面色渐渐发沉,又抬手扒开她的眼睑,眯着小眼珠子细看了一二,直看得朱萸心里也“咯噔”一声。
合着老麻子那会儿并不是说笑,她是真的身怀隐疾病入膏肓了?
“张口。”小老头叫她。
朱萸缩了一下骨头,才不情不愿地吐出舌头——
小老头见状,重重地叹了口气儿,震得那把稀薄的胡子也颤了颤,收回视线抓起毫笔开始刷刷地给她开药方子。
那沾了墨的笔尖在纸上鬼画符似的乱走,留下一道道阎王爷生死簿上的惨淡光景。
朱萸大字不识几个,又是倒着看的,只觉得勾魂小鬼都要从纸上蹦出来了,吓得转过脸去,颤声问老麻子:“大侠,我可是活不长了?你快问问这小老头,还有没有得药医?”
金水镇上医术最精绝的老大夫听了这声“小老头”,花白的胡子又是重重一颤,停笔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喘上了这口气儿。
归尘那厢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冷清道:“什么时候死不知道,只知道又要败我的银子。”
朱萸缩了缩两条细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腿,只觉得尿都快给这糟老麻子逼出来,只好转回脸凄凄惨惨地望着那兴许比老麻子靠谱儿的小老头。
“脾胃虚弱、气血不足、脏腑内损、气滞血瘀……”小老头开始给她报菜名儿似的一个个指出她活不长的缘由,还说她什么“舌质紫暗”“脉涩”,问什么“胸胁胀闷,走窜疼痛”,听得朱萸脑袋都大了一圈儿,一甩手不干了,大喇喇问他:“老头儿你就直说吧,我这样的还能活多久?”
归尘闻言,无言地翻出个大白眼球。
气得老大夫浑身也哆嗦,懒得再跟眼前瞎说八道的小丫头多嘴,伸手把那张洋洋洒洒写满了药材名儿的方子递出来,嘴上的话也不知道要对谁说:“拿去拿去,你躺那儿让我施个针,再喝几副药调理个把月就全好了,年纪轻轻净把死不死挂在嘴上,我这半只脚要进棺材的老骨头还不敢这么说胡话……”
归尘飞快地站起身,伸手接过药方,转头便抛下丢人现眼的小要饭出去抓药了。
留下朱萸仍沉浸在死而复生的恍惚之中,难得说一不二地让小老头在针上烧着艾绒东戳戳西戳戳,一边还得听他絮絮叨叨说些“温通经脉、行气活血”的胡话,又嘱咐了一堆“忌食生冷”“忌饮酒”“忌劳倦过度”“忌三餐不正”……听得她一不小心便打起了瞌睡。
于是归尘买完了一堆干瘪草药回来,又付了小老头诊费,最后只看见满口涎水美滋滋的赔钱臭丫头,气得想反手给自己一掌,扪心自问昨儿他是缺了几个心眼才会救下她……
——
朱萸被拎醒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夜叉似的黑麻子脸,毕竟平生也少见这样的丑人,迷瞪中吓得“哇”一下叫了出来,出声之后才有所觉悟地赶忙闭嘴,生怕这人又扬言要给她多一种死法。
“走了。”老麻子冷冷出声,为着她耽搁了一整日功夫,看样子是不高兴极了。
“诶诶,”朱萸狗腿子似的跳下小老头的板床,跟着他健步如飞地出门,热络地问,“大侠,东西可沉手吧,我给你拿着我给你拿着……”
归尘没理她,自顾自地把厚厚两叠药材挂到黑驴背上,一面转头轻嗤:“是个傻子。”
“……”朱萸哑然,她忘了还有这头傻驴了,只得抬腿跟着他往前走,一边小声抱怨,“大侠,您不能老这样啊,我也知道我这条小命让您破费了,可事已至此,咱们就好好相处,老是夹枪带棒地说话多伤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