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政党政治与官僚政治

沧江

吾近年以来，默察时势，窃以天若相中国，使得举立宪之实者，则将来政权所趋，其必成为英国式之政党政治，而非复德国日本式之官僚政治焉矣。夫政党政治，官僚政治，各有短长，吾固未尝漫为轩轾。且官僚政治整齐严肃之效，与今日之时势极相应，而按诸我国历史，官僚政治之根柢极深，因而利用之，其于施治当较易。故吾自昔固深望我国之政治现象，能如德国日本，而非欲其强效英国者也。虽然，以比年来事势察之深，恐官僚政治，有绝对的不能维持之势。何也？当一国改革政体伊始，苟其官僚于政治上之道德智识能力独为优秀者，则将来政权，恒在官僚。而不然者，则必移于政党。此征诸各国已事而可见者也。今我国官僚强半暗于世界大势，无丝毫政治上之常识。其智识较诸民党之俊秀者，实下数等（若新进少年初得一官者，其中固不乏英才，然未可具指为官僚党也）。其职务上之经验，虽视民党为多，然不过簿书期会之事，非复适于新政体之用，则其能力固未见有所特长也。又彼辈虽自为风气，俨然若成一所谓官僚社会者以自别于齐民。实则不过无机的集合，偶然的凑泊，绝非有一共同之目的以相团结（此我国官吏社会与欧洲各国之贵族社会、日本之藩阀社会最相异之点也）。趋利则相轧，过患则相陷，绝无足以称为党派者存。论者或加之以吏党之名，其宠异彼辈，抑太逾分矣。夫中国现在之官僚，既己若彼，自今以往，彼等固不敢作永远蟠踞政权之妄想，即时势亦岂容彼辈之长尔尔耶。今责任内阁克期建设矣，国会次第召集矣，自始组织此责任内阁者，必为现居要津之人，此自然之数也。而试问其能提出一有组织有系统之政纲以与天下人共见否耶？即提出矣，而试问其能一一按照之以见诸实行否耶？五尺之童以有知其必不能矣。既已不能，则现在之资政院及将来之国会，苟空无人焉。斯亦已耳，若犹有人者，则此卤莽灭裂涂饰敷衍之内阁，安能一日存立？善夫各督抚联衔电奏之言也，曰：“既有国会监察，权限明则责成专，虽欲诿卸而不能，才力薄则应付穷，虽欲把持而不得。数经更易以后，求才者知非破格不为功，饱尝忧患之余，任重者亦必审量而后进。”盖责任内阁既建国会既开以后，无主义无统一之内阁，万不能存立。此既为自然之效必至之符，而群现在之官僚社会，其必不能成一有主义有统一之内阁，抑章章矣。于此时也，若国会议员，亦等是无主义无统一也，则将国会与责任内阁两者，皆成为无用之装饰品，政治现象，混杂至不可名状，腐败且日益甚，而国逐以亡。使于其时而国中有堂堂正正之政党出焉，揭健全之政纲以号召天下，而整齐步伐以从事运动，则国会势力，必为所占。以之与无主义无统一之官僚内阁相遇，其犹以千钧之砮溃痈也，进焉则取而代之，退焉则使官僚内阁唯唯服从也必矣。吾故曰：吾国将来之政治现象，必变为英国式之政党政治，势则然也。

夫然，而我国民之责任抑更重，而所以完此责任者抑更难矣。凡天下事批评易而筹画难，筹画易而实行难，此事理之至易观者也。是故批评一政策，则但有政治上普通之常识，可以无大过矣。筹画一政策，则非有圆满之学识，所不能也。筹画一政策，则但有学识，亦庶几矣。综揽此政策而实行之，非有相当之器量才技，所不能也。如彼德国日本者，其官僚社会中人皆一国之秀，又阅历极深，于政务无所不娴，故其所筹画之政策，率皆能与最大之国利民福相应，而无甚可议而行之又无所阂滞。国会之政党，则不过拾遗补阙，匡其不及以泄其过已耳，故为道较易也。我国不幸而官僚社会，太紊乱无纪，脆薄无力，欲其负荷此艰巨而飨天下之人心，殆成绝望。于是将来我国国会之政党，不惟负批评政策之责任也，且不能辞筹画政策之责任，甚且不能辞实行政策之责任。欲云完之岂其易耶？呜呼！我国民其念之，此责任之压于公等之双肩，盖不远矣。公等虽欲避之，而固有所不得避，而将来公等之能负荷此责任与否，即国家存亡所攸判也。由此言之，则自今以往，我国民所以自鞭策者当何如？而此二三年之光阴，其可以一寸一分掷诸虚牝也耶？呜呼！我国民其念之哉！

（本篇节选自《读十月初三日上谕感言》，载《国风报》第1年第28号。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