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场诡异的变故只不过是个开始。”鲁卡斯声音嘶哑,神色黯然,“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你跟我来吧。”
他带着姜成云走进了资料室,从最里面的资料柜中取出了一份卷宗:“我年纪大了,怕忘记一些的细节,于是就把那天的事记下来了,这是我手写的回忆录,你看看吧!”
姜成云翻开了那份卷宗,纸叶因为氧化有些发黄,内容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英文手写的,大致是鲁卡斯当时的经历,还有一些心里的感慨,读起来有点像查尔斯·狄更斯写的长篇日记,下面还附着一些发黄的相片,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相当完整:
“1968年1月19日,礼拜五,晴
明天,阿兵打算带着我、阿瑾还有十几个兄弟到谷里打冬围,他们计划着过中国年需要准备的食物,就像英格拉姆松鼠储藏树仔过冬一样,冬围是我一直很期待的事。
我很向往像阿兵这样过日子,有一个钟意的妻子,有一群打猎的伙伴,没什么烦心事,若是没有戴维斯家族的叨扰,我真想在这片山林一直生活下去……”
“1968年1月21日,礼拜天,雪
今天是沉痛的一天,我们失去了八位狩猎的伙伴。我盯着眼前晃动的烛火若有所思,仿佛又看到了被咬破颈动脉的兄弟们躺在雪地里无助地抽搐,我没救他们,我也没能力救他们,因为当时我在想或许我们马上就能在天堂见面了……我不敢相信,平日里一起喝酒跳舞的伙伴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兵回来以后没说一句话,我叫他他不回应,阿丽叫他,他也不回应。我想应该比我更难过,他暴露了自己的血统杀死了那只嗜血的怪物,他救了剩下的所有人。
起初,我不知道他是因为痛失伙伴而自责,还是因为昨天的事吓傻了。现在我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血统的困扰吧,在他过着最幸福的生活时,那该死的嗜血厄运再一次找了他的麻烦……”
“部长,你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姜成云细细的品读着卷宗里的每一个词,看着照片上那座被大雪覆盖住的石头砌老宅,仿佛透过了这些文字和图片握住了那个男人沧桑的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也是个年轻人,没经历过这种大的变故,难免心里触动啊。”鲁卡斯叹了口气。
“阿丽是红兵前辈的老婆吗?”姜成云说。
鲁卡斯点了点头:“是个很漂亮的中国姑娘,有点像现在的歌星周慧敏,她是当时有名的戏剧成员,家境很好,她的东北秧歌舞跳的也很好。”
“唔,红兵前辈很有福气嘛,娶了个好媳妇!”姜成云抚摸着相片里的舞台上那个模糊身影感叹,虽然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不过从她婀娜的身姿便可以想象出她倾城的容颜。
“他那么出色的一个家伙,性格开朗,又知道疼人,找个好姑娘也很正常。”鲁卡斯轻咳了两声接着说,“倒是你啊,我从你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他的影子哦,你和约翰逊家的那个姑娘进展到哪一步啦?”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八卦!”姜成云撇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俩也就是利益同盟而已,感情那事儿没可能的。”
“或许吧!”鲁卡斯轻声笑了笑。
姜成云耸了耸肩,接着往下看:
“1968年1月23日,礼拜二,大雪
距离事发已经两天了,这两天没有一个人买进阿兵家的大门,好像每一个人都在躲着阿兵,连平日关系最好的阿瑾也没有再来过……仔细想了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恶魔的黄金瞳被人类发现之后,注定会失去那些无知又亲密的伙伴……也许我应该去安慰安慰他。
深夜,我正这样想着,阿兵突然敲开了我的门,他让我带着摄像机和他再回一趟凤凰坪的山谷溶洞,我还没问清缘由,他已经背上了猎枪,骑上了那匹枣红马……”
“1968年 1月24日,礼拜三,大雪
雪下的很大,我们趁夜色出了村子,出了我,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谁也不知道,阿丽也不知道,也许是平日总说夜里山谷危险,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们来到了那天的岩洞,这里已经烧的不剩什么痕迹了,说实话,这个地方我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因为这里又一次让我回忆起伙伴们死去的画面。
阿兵从岩层下找到了一个白色的陶瓷盒子,我突然想起来那天那个怪物身后背着的就是这个白色盒子,里面装着半截奇怪的柱子,上面雕刻写繁琐的阳文,有点像是传闻中伊特鲁里亚文明里的黑石柱。
我回忆了在皇家学院学习的大量资料,也没搞懂这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东西肯定与龙族有关,所以阿兵才只是让我跟着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抗拒这东西,也许又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可最终好奇心战胜忧虑,我和阿兵把它背了回去。”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姜成云指着相片上埋在土里的陶瓷做的白色盒子问。
“也许是欧洲古代的炼金器具,也许是龙族文明的遗迹。当时他是个逃避现实的山林隐士,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半吊子学徒,以我们的学识还弄不清楚。”鲁卡斯说,“出于安全考虑,阿兵还是联系了荆会的执行部部长,也就是现在的院长林政远,若真是龙族文明的话,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带来什么不幸的事情呢!而且阿兵那家伙本来就是为了逃避自己混血种的身份才逃到小兴安岭的,他也不想再接触任何有关龙族的东西了。”
“你们把这么珍贵的发现拱手让给了学院?”显然姜成云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是啊,阿兵对任何龙族的东西都弃若敝履。之后那东西被林院长交给保障部部长柳怡然做进一步研究去了。”
“保障部?你们同样是研究部门,你不为科研部拱手让出这么有价值的文物而感到羞愧吗?”姜成云挑了挑眉。
“我说了嘛,当时我也只是个学徒而已,谁能想到学院的势力这么复杂,还要站队?”鲁卡斯抱怨说,“政治这东西我是真玩不来。”
姜成云汗颜,翻到了下一页:
“1968年1月26日,礼拜五,雪
距离中国年还有三天,之前听村里人说,中国年是个很热闹的节日,一家人会聚在一起包饺子,中国的饺子不像英国的那样像个面团或者馅饼,里面也不加芝士,而是鸡蛋和拌好的肉馅,的确很美味,他们还会吃冻梨和冻柿子,点长寿灯,原本阿丽打算为阿兵和我做一身狍皮衣,还说过年的时候邀请我欣赏她新学的舞蹈,不过我想她和阿兵的宝宝也快出生了,索性还是劝她放弃了。
其实,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那几个失去亲人的家庭如何度过这个节日,中国年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因为他们的亲人不在了,没有办法再聚在一起包饺子或是点长寿灯……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他们对阿兵的仇视心理越发的激烈了,今天阿兵家的铁门不知道被什么人砸裂了一个大洞,墙上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鬼画符,阿兵说那是村民们的诅咒,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村民们想要把阿兵驱离出村子,却又不敢直说,只能以此抱怨。
明明是救命恩人,却落得‘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局面,这种感觉真痛苦……”
“1968年1月27日,礼拜六,阴天
深夜,阿瑾带着十几个猎户像是发了疯一样,他们聚集起来拿着石砖和铁棍疯狂地砸着阿兵家的大门,嘴里辱骂着阿兵的罪恶,还嚷嚷着把那块黑石柱交出来。被惊醒的阿丽赶忙走到院子里查看情况。看着她神色如此慌张,我真怕这群村民惊扰了她的胎气。
好在阿兵手提着那把叫做‘护秋’的黑鞘猎刀黑着脸走了出来,相比以往,他的身形消瘦了很多,面容有些憔悴,瞳孔暗淡,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阿瑾他们见到阿兵的架势才四散而去,更像是被吓跑的,隐藏在每个人心中的矛盾已经没法调和了。
奇怪的是,他们怎么知道那块黑石柱的?村子的氛围越来越紧张了,阿瑾他们这次拿的石砖和铁棍,那下次呢?长刀和猎枪吗?不能再让阿兵和阿丽留在这里了。
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学院的人明天就会降临这座小山村,带走那块奇怪的石柱做研究,同时,戴维斯家族要求我随学院的私人飞机一同回香港述职,我大概没机会在这里过第一个中国年了,当然,这种局面下,中国年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劝阿兵和我一起回香港,村里的流言蜚语四起,已经不适合他在这里生活了,可他以阿丽行动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他一个人回了屋子里,好像是睡了。”
“1968年1月28日,礼拜天,暴雪
由于天气不好,学院的飞机推迟了,说是等雪小一点再来,这是上帝送给我了一个好机会,我必须劝阿兵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兵应该是喝多了,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了,我和阿丽叫他也没有任何回应,头一次见这家伙喝这么多酒。
又过了半天的时间,我和阿丽很担心他,我不得不用斧头劈开了阿兵的门,门开以后我,眼前的一切着实让我大吃一惊,阿兵虚弱的躺在炕上,奄奄一息,他的脸没有一点儿血色。一旁放着那根黑石柱,柱子的纹路上泛着强烈的红光。
阿兵他好像开启了某种禁锢之术……我一脚踢开了那根破柱子,把阿兵扶了起来,阿丽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刚刚我正点着油灯记录着这一切,阿瑾又带着人来了,他们举着火把,挥舞着‘老玛斯’的图腾,喊着‘宝日坎’的降临,他们要去除邪恶,才能平安度过这个年。阿兵已经太虚弱了,他没办法应对这一切,犹豫了一会,我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他们歪着头奇怪的看着我,每个人的表情呆滞,眼中满是血丝,比起阿兵,我觉得他们这群人更像是怪物,他们打碎了我的相机,好在我取出了里面的胶片。
后来我才想起来,他们是鄂伦春人,信仰萨满教。”
姜成云盯着那张相片有些吃惊,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鲁卡斯:“部长,这根柱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让他想起“以血养玉”的说法,当然,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传说有的玉中有神仙的元神,靠食人的血液为生,时间长了玉中的元神就会渐渐苏醒。
鲁卡斯叹息说:“听说过血祭之法没有?在早期的欧洲或是中国都有类似的这种说法,其实那是被禁忌的炼金术的一种,那根黑石柱不是什么古玩意儿,它是活的!”
“活的?”姜成云盯着相片中那根破柱子有些吃惊,那东西看着也就是根很普通的东西,像是古代石桥上的汉白玉栏杆或是界碑,只不过是黑色的,夸张的说大概就是《西游记》里的定海神针了。
“阿兵说黑石柱拥有自我意识,它散发的精神元素正在侵蚀着村民们的意识,他这几天一直再用血祭之法压制着黑石柱的精神力量,听起来很扯对不对?”鲁卡斯撇了撇嘴,“我当时听着也觉得很扯!可后来事实证明那根黑石柱确实有古怪,卷宗还有最后一章,你看完就明白了。”
“1968年1月29日,礼拜一,小雪
今天是中国的除夕,可没有一点过节的氛围。
村民们的异状越来越明显,他们被日夜不停的噩梦所折磨,深夜里被黑石柱的低语唤醒,要求杀死阿兵,村落才能回归安宁,普通人脆弱的意志很难拒绝那种精神干扰。
我不会血祭之法,没办法协助阿兵去收拾那块破石头,阿兵已经太虚弱了,那块破石头一直在榨取他的精力,若是阿兵真的倒下,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我从未迫切地希望学院的飞机赶快降临这里,仿佛他们就是这个村子的救世主。
伴随着新年的鞭炮声,我听到了枪声。我从未如此惊恐,阿瑾他们举着猎枪对着屋子疯狂地射击,像是在枪决十恶不赦的仇人。莫名的杀戮意志在猎户们的心中膨胀,他们的神经回路已经受到了那怪异的石柱干扰,子弹在宣泄,他们在咆哮,把心中剩下所有的忌惮全部演化成了对异类的仇恨……”
“他死了么?”姜成云声音低沉。
“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动了剑域抵挡住了猎枪的射击,之后学院的米-8‘河马’迎着风雪从天而降仿佛天使,他们救走了我和阿丽。”鲁卡斯背过头去,声音颤抖,“我们隔着机舱的玻璃,看着那间老宅被村民们付之一炬,火势在风雪中映出冲天的红光,仿佛庆祝新年的篝火。”
“是这样啊……”沉默了很久,姜成云翻开了最后一页卷宗,上面附着一张学院的证件照,边角还有烧灼过的痕迹,证件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盯着中央刻印的紫荆花印纹,若有所思,“他是学院的人?”
“他叫萧红兵,曾经也是荆会的一份子,这是他在学院1963年的证件,当时我还在英国,他刚刚毕业,据说是因为厌倦龙族血统,于是才离开了学院回家乡生活,可是结果他还是没能逃过血统的厄运,作为一个混血种,没有死在对龙族的冲锋上,却死在了人类的刀下。”鲁卡斯拿过了卷宗,一遍遍地擦拭着照片上那个人的脸,虽然那张照片残破的已经辨别不出那个人的样貌。
“他也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吧!”姜成云轻轻点了点头,“那块黑石柱后来怎么样了?”
“那尊黑色石碑就是个吸血鬼,它耗尽了阿兵的精力,没有血祭之法的压制,藏在里面的东西像是一头沉睡的暴龙彻底苏醒了,它释放出浩瀚的精神元素,村民们全部都被污染了,就在除夕夜当晚,整个村子陷入了癫狂。”鲁卡斯合上最后一页卷宗,喃喃地说,“猎户们拿起了猎枪和长刀,村民们举起了斧头和竹棍,他们像是一群暴躁的怪物一样互相厮杀甚至是撕咬,随后又举起火把把所有的房屋和草垛全部点燃,他们在冲天的火焰中群魔乱舞,像是地狱里的魔鬼在享受生命被屠杀。”
鲁卡斯眼眶有些湿润,他死死地握紧拳头好像只要他稍微放松一点,那群魔鬼就会再次找上门来一样。
姜成云从怀来抽出一根烟默默点上,随着烟雾升腾,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理解鲁卡斯,因为这些都是他不愿回首的往事,不过他不怎么善于做思想工作,所以他不说话,好让鲁卡斯自己慢慢缓解那段悲伤的回忆。
长久的沉默后,鲁卡斯仰起头缓缓叹了口气:“除夕夜的雪下的很大,事后,学院的人再次回去勘察时,整个村子像是过去上百年似的,一片死寂,仅剩的断壁残垣也被大雪淹没了,没有一点生气。林院长并不打算放弃调查,他带着执行队在雪堆里开始了漫长的挖掘,直到模模糊糊挖出一副烧焦的残躯,场面极其惨烈,那副残躯坐在烧焦的炕上,那根青铜柱就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大雪覆盖了他的身体,他死前一直死死地抱着那根柱子直到火焰融化了他的血肉。就像是位孤绝的屠龙勇士那样,任凭村民们猜忌鄙夷他向他投石块,恶龙憎恨他向他喷吐火焰,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村民们的身前。这场事故和这场雪崩都很奇怪,雪崩就像是为了掩埋这个故事而发生的,它把村子的一切都埋葬了,也正是因为这场事故,林院长发现了青铜柱的古怪,于是就把它带回了香港。”
“那根青铜柱现在在哪?”
“应该是被封存在温源谷了吧!那种珍贵的龙族文物,你曾经可是要加入荆会的人,你最了解他们了,荆会怎么可能随便拿出来示人呢。”鲁卡斯说,“龙类虽然灭绝了上千年,但世界上仍然到处是他们残存的遗迹,影响着人类社会的走向。”
“虽然你是英国人,我是中国人,可你是戴维斯家族的棋子,而我是约翰逊家族的棋子,我们的身份是一样的,想要扳倒可恶的地主自己当家做主人,被压迫的农民们就必须得团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