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那个女人真骚。”
他们这么评价那个女人,在1983年的夏天。
他们经常在暗处观察她。她是一个洒水车司机,但是她那丰满的身体成了他们性想象的对象。
他们说那个女人真骚的时候,她正站在阳台上,穿着一种紧身的裙子,丰满的乳房像是要从衣服里面跳出来一样在裙子里滚动。
她每做一个动作,浑身都在散发着母河马的气息,浑身透露出一种后来叫作性感的东西。
有时候,她会从蹲在街上的他们面前走过,裹在衣服里的身体散发着香气,让他们在她走过去很久,还闭着眼睛闻着这种气味。
一次她还和他们说了话,那是她走过他们经常小便的墙角,她看见墙根被坏小子们的小便给冲刷腐蚀得锈迹斑斑,笑了,对蹲在墙边的他们说:“你们撒尿的力气还怪大的,都快把墙给冲倒了。”
这句话让他们体会和兴奋了好久。
“我真想办了她,你看,她的奶有多大。”远远地看着她远去,牛牛流着哈喇子这么说。的确,按照十几年以后进入物欲横流时代的标准,她也算是一个奶霸,一个十分性感的尤物。
“她的一对奶头甩过来,能把我们任何一个都给砸晕了。”马强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泡上女朋友杜玫。
他们这些年龄不大的小骚狗,蹲在地上,从远处贪婪而又不动声色地偷看她在阳台上伸腰展臂,似乎都能够看见她身上金黄色的绒毛。
“我们中间有谁能够上了她?”牛牛问大家。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是都表现出一副心虚和畏惧的表情。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这个话题,但是一个有心人,他最终和这个女人有了一种联系。
谁都没有想到罗兵最终能够得手,他们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罗兵是从她家的阳台上掉下来的,他们都惊呆了,这个新闻在消息闭塞的1983年仍旧是爆炸性的。
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在众人的回忆的拼接当中,完成了对这个事件的猜测性的回忆。那个时候,时代风尚发生了变化,人们早已经将罗兵和丰满的洒水车女司机的情欲故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罗兵是一个比较腼腆的人,但是正是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的老话,这个家伙居然最终得了手。
似乎在每一个少年的想象当中,都应该有一个成熟的女人引导他走向成熟,有的时候是烈火焚身,有的时候你会因此加速成长。
罗兵就是在那一年的夏天,经历了他的成长和死亡,成为了我们记忆当中一道黑色的擦痕。
罗兵喜欢一幅叫作《成熟》的画,在那幅画上,画的是一个男孩偶然面对一个女人裸体时的情景。
这几乎成了他青春期的隐秘的愿望。
罗兵是一个蔫蔫儿的家伙,很多人都这么评价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平时他很少谈自己的看法。
坏小子们对那个漂亮丰满肉感的女洒水车司机进行放肆的评论时,罗兵是一声都不吭的,但是这个小子是一个实干家,最终是他被她完成了成长的仪式——他们说,这个仪式是要一个女人用双乳夹住你的脸,而她就用她的巨大的双乳夹住了罗兵的脸。
罗兵到底是怎么上手的,谁也不知道,可是有人发现天黑以后,当这个女洒水车司机的丈夫——他是一个电厂的工程师,需要上夜班而离开了家以后,有一个黑影从她家的阳台上翻越进去,和女司机在床上滚成一团,但是他们都没有看见那个人是谁。
因此他们在大街上聊天的内容之一,就是那个从她家的阳台上翻进去的人到底是谁?他们争论得十分剧烈,而当时罗兵也在他们中间。
他是从阳台上掉下来摔死的,大家对此都感到遗憾。
可是他和那个丰满的女洒水车司机的恋情还是让整个城市兴奋了好久,城市里那一段时间整天都在街上谈论这件事情。
那个女司机后来很快就调到别的城市了,坏小子们的青春记忆的路标从此就消失了,就像罗兵最终消失在大家的记忆当中一样。
没有谁可以和记忆的力量抗衡。就像当年罗兵不能和那个丰满性感的成熟女人的诱惑力抗衡一样。
“我后来就没有再和他们谈论她,我发现我经常梦见她。有一天,我梦见我骑着一匹白马在旷野上疾驰,但是忽然,我的胯下的白马变成了一个喘着气的丰满的女人,我再一看,发现那个女人就是她。我的下身的树干已经进入了她的体内,她喘气就是因为这个,然后,我在一阵眩晕当中第一次射了精。”
“我后来在梦中就经常地被她夹住身体,有时候我只是一根细长的棍子,在她的身体里走得很远。我白天醒来以后吓坏了,我的脸色在那一段时间里特别苍白,我的妈妈以为我得了什么病,非要我去医院检查,但是我知道我什么病都没有,我只是被那个梦缠住了,被她给缠住了。”
“我当然想和她发生联系,但是最好要有时机,有一天,时机来了,当时我一个人在街上走,她驾驶的洒水车正从我的身后开过来,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躲开,但是我恰恰不躲开,我就被洒水车的水把半个身子给浇湿了。她把车停了下来,她从车上下来,走到我的身边,和我面对面,这个时候我的耳朵里一阵轰响,我紧张得什么也听不见,我只是看见她说话的口型。真正面对她的时候,我又了。”
“你看你,没有听见我的汽车喇叭声吗?你看你的衣服都湿了……这样吧,你到我的家里,我给你把衣服熨干了吧。”
他就上了车。他的心咚咚直跳,但是只要是和她靠近,他就十分满足了。但是他几乎不敢用眼睛看她,害怕自己色情梦的女主角看出他的心思。
她一边开车一边用眼睛看着他:“我在哪里见过你……对了,你就是那些蹲在墙角,对过往的女孩吹口哨的坏小子中的一个,是吧?你叫什么?”
“罗兵。”他的脸红了,这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在此之前,他往打架的对手头上拍板砖的时候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的。
“你就是一个坏小子,你们整天蹲在街上干什么?”她熟练地开着车,又问他。
“看你。我们在看你呢。”他突然鼓起勇气这么说,同时也是为了看一看她的反应。
她怔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一群小公鸡,你们又懂什么呀!”她接着哈哈笑了起来,“你们看我的什么?”
他的脸色有一些红,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他们看的是她的哪里。洒水车很快就停到了她的家门口。“上来吧,我要把你的衣服给熨干了。”
她的家里十分整洁,没有多余的和凌乱的东西。还有一股在她的身上也有的清香。她给他翻出来几件显然是她的衬衣和西装短裤,让他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暂时换穿一下。
于是她就给他熨衣服,那是一种自制的带烘干功能的铁熨斗,他换上了看上去很大的衣服,在她的一边看她劳作。
实际上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天气里,湿衣服会很快自动就干了的。为什么她叫他上家里来呢?他有一些不明白。“你有孩子吗?”他问她。
“啊,没有,”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很难察觉的遗憾,“我们很想要一个小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的。”
“嘻,我什么都懂。”他有一些不服气。
“什么都懂?”她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有一些做贼心虚了,就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杂志。
“罗兵,你的衣服好了。”很快就看见她提着他的衣服走过来,“来,给你换上。”
他脱衣穿衣,这个过程她都在哼着歌。她帮他穿上上衣的时候,他来了勇气,转身一把把她抱住了,用嘴唇凌乱地在她的让他朝思暮想的胸部寻找着什么,一瞬间她似乎怔住了,几乎是听任他对她的身体进行不着边际的触碰,但是她很快从这种局面下清醒了,她推开了他,有一些责备:“你停下来——”
她的力气把他的动作制止了,他有一些羞愧,转身想跑,但是她又一把抓住了他:“你是个小孩,不能学坏了。我今天原谅你了。但是——”
他还是挣脱了她,跑出了房门。
他后来仍旧摆脱不了那些色情梦的纠缠,而且这种色情梦还有愈演愈烈的情况,在这样的梦中,他最终都无一例外地和她发生梦交,他的身体在她张开的身体下,显得十分渺小,醒来之后他的小腹上的黄毛都在濡湿的液体中倒伏了。
从那些让他脸红心跳并且充满罪孽感的梦中醒来,他都在悄悄欢呼这毕竟是一个梦。但是可以明白无误地说,他已经无法回避她了,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的境况里,他都要和她发生联系了,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
他当然渴望和她再次见面,但是他担心她会对他印象不佳,毕竟他上一次突然地把脸埋在了她的胸部,让她吃了一惊。
街上的坏小子们仍旧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她的乳房和身体,把他们的性想象都寄托和发泄到她的身上,但是在他们中间的罗兵,因为有了一次和她的短兵相接,而再也没有说起有关于她的任何脏话。
他和她的见面发生在上一次见面的半个月之后,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被梦中和她的交接弄得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精力萎靡。他有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观察阳台上的她,这个时候一般是黄昏时分,她刚刚吃过晚饭,在阳台上伸腰舒背,每一个动作在他的内心里都掀起一阵风暴。
于是很快他就和她再次地见面了,就像是天意一样。
说是天意,其实仍旧可以说是偶遇,那是在她又一次出车的时候,不过这一次是在早晨是她先发现的他,然后她没停止洒水,而是放慢了速度,在路过他边上的时候,喊了他一声:“罗兵,你上来我搭你一段吧。”
罗兵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但是他没有做太多的迟疑,就跳上了车,在位子上坐好以后,他感到很兴奋。
“我以为你害怕再见到我了。”她笑着对他说。
“为什么?!”他反驳道,“我……又没有干什么坏事。”
“可是你想干坏事,对不对?”她仍旧笑着说。
她的笑容让他有一些恼火,因为这样她似乎掌握了主动权。
“每一个男人都想干坏事。”他淡然但是不服气地说。
“可你还是一个小孩,一个小公鸡啊。”
他的脸色涨红。“我才不是一个小公鸡呢,我肯定能够把你放倒。”他向她示威了,但是这只是招来了她一阵爽朗的笑声。
“把我放倒,你们议论的一定是这件事情。”她已经把什么都看穿了。“不过,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她的脸色郑重起来,“到我的家里我给你。”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以为这是她邀请乃至勾引他放倒她的信号。当他再一次走进她的家时,变得十分紧张了。
“过来,试一试这件衣服。”她拿出了衣服,开始让他试穿。衣服十分合身,她的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很好,这样你就不像是街上的小流氓了。”她转身收拾屋子了,“罗兵,你可以走了。”她说。
他不太明白地看着她,这使她反而有一些诧异。“你怎么啦?难道真的想放倒我?”她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让他一点勇气都没有了。
她笑完了,脸色又变凝重了:“你过来。”
他惶惑又无法推辞地向她走了过去。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现在,他在她的怀里了,他的脸刚好可以埋在她的胸脯上。“我没有孩子,我觉得你像是我的孩子。”她叹着气说。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身体起伏的韵律,她身体的热度和芬芳。这是让他安然的身体的世界,它的气味和触觉是如此生动,让他的脸几乎要沾在她的身体上。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推开他,“你就别再想着‘办’我了。我的年龄可以是你的姑姑呢。去吧,到学校好好学习,不要在街上瞎混,那样你以后就完了。”
他下了楼,仍旧感到有一些晕眩。刚才的他似乎是在深海里待过一样,或者刚才他经历了一次窒息。他的脸上还停留着对她的美妙身体相接触时的全部美好的感受,现在,他觉得自己在了解女人了,而她也让他从心中升起了亲近和敬畏。罗兵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因此现在她被他想象成母亲和情人相混合的女性的形象。
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天,他对她的窥视当中,他对她的印象又改变了。
这个时候他翻出了父亲的一架望远镜,找到了她家对面的楼顶上的一个隐蔽的地方进行观察和窥视。
就像是观看所有的成年人的生活一样,罗兵看到了她和她的丈夫做爱时的情景。在放大的镜头中,她和她的电厂工程师丈夫的身体咬合在一起,在激烈地扭动着,脸部的表情十分夸张和狂迷。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他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她戴着眼镜的丈夫还是骂她,那个重新在他的心中变成了一个骚货的女人。
等到罗兵再次和她相遇的时候,当她的洒水车停下来,她叫他上车,相反的是他拔腿就跑,根本就不愿意再和她说话了。
“我在心中对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那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感情,我希望和她接近,但是毕竟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有着她的家庭和天天可以骑着她的丈夫,我觉得有时候她是诱人的诱惑,但是有时候她又是一个陷阱。”
“可是,我能够抵挡住她的吸引吗?我觉得我在被她引入一个结局,就像是我被引入她的家里一样,我和她,终究要发生一些什么的。我仍旧经常梦见她,在梦中,她却是一个引导者,引导我走向一个成熟女人的世界。”
“除了窥视,我不想向她靠近。我只想通过想象来靠近她,这才是我免受伤害的办法。只要是和她面对面,我就感到无地自容,因为,我的任何的想法,她只要看我一眼,就会知道我在盘算什么。”
后来,能够从罗兵留下的日记当中找到的文字就是这些了。大约又过了一段时间,罗兵再次和她相见了。他们发生了什么,是谁也不知道的,在街上后来的一种说法是她勾引了他,让他从童男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但是也有相反的说法,说是罗兵变成了一个她的生活的骚扰者,一个十分讨厌人的性骚扰者,想尽办法对她进行各种骚扰,一直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
那天晚上,1983年的夏天,深夜一点钟,她家的屋子里忽然亮起了灯,传出了“抓贼了!抓贼了!”的呼喊。这个呼喊声到底是男声还是女声,后来的说法各异,因此猜测也可能完全相反。
于是隔壁几户人家的灯光都亮了,这个时候,在三楼她家的阳台上,有一个黑影翻越阳台栏杆,准备沿着雨水排水管向下爬的时候,失手掉了下去。
那个人就是罗兵。他刚好掉在底层的一块巨石上,脑浆迸裂,当场死亡了。
这就是罗兵的死,在街区上关于他的传说进行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是她藏在家里,而她的下班的丈夫发现了才大叫的?而她是否引导他完成了男人成熟的仪式?或者他的确是一个后来可以称作是变态流氓一类的人,在深夜翻越阳台要对她进行骚扰甚至是强奸时,被她的尖叫吓得从阳台上掉下去了?
这些疑问,没有人能够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