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元年五月初,温暖的气流从大海吹入九州大地,在越过群山峻岭之后,终于光顾了西北之地。
清晨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驱赶走夜幕带来的丝丝凉意,照在人们的身上,感觉到一阵暖烘烘的气息。
温热的空气更加促使秃发务丸焦躁不安起来,他骑着战马在戈壁之上左右踱步。
在他的身后,是披坚执锐的鲜卑铁骑,他们的甲胄覆盖在人和战马身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白光,让人望而生畏。
从秃发务丸的左右看去,是一望无际的鲜卑大军,他们来自于各个部落,由各自的地何带领着,前来响应鲜卑大人的号召。
热风席卷而至,各式各样,带着各个部落图腾的战旗在风中飞舞,在战旗之下的骑手们也如同蓄势待发的凶猛恶狼,想要在今天饱餐对手的血肉。
骑马矗立在秃发务丸身边的是鲜卑大将若罗拔能,他刚刚经历着丧子之痛,正亟需对手的鲜血来祭奠自己的儿子。
他看起来比鲜卑大人还要心急,伸长着脖子眺望着地平线的尽头,说道:“那些晋人会不会已经向北逃窜,躲进姑臧城里了?”
“不会……”秃发务丸喃喃自语道:“他们昨天还派来斥候,结果被我们驱逐,说明他们一定相距不远。再说了,那凉州刺史张轨可不是什么会夹着尾巴逃跑的狐狸!”
说着,秃发务丸一拉缰绳,指着地平线叫道:“他们来了!”
远处浅浅的山丘后面传来一阵呜咽的号角声,先是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露出矛头,然后伴随着隆隆地脚步声,无数密密麻麻的兵马从地平线中渐渐出现。
走在最前面的是羌人组成的轻装步兵,在他们身后是戈矛林立的方阵。再左右看去,凉州的铁骑像雄鹰的两翼一般奔跑在大军两侧。
秃发务丸扫视之后,惊奇地发现,凉州人的兵马一字排开,横向四里,竟和自己的大军一样宽。
在凉州中军,张轨的帅旗高高挂起,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司马宋配和其他副将。左翼的方阵几乎全是步兵,由少府司马杨胤带领。在右翼,张茂骑着自己的战马器宇轩昂,走在前面,在后面的步兵方阵中,坐镇的是楠晏将军和他的女儿楠枝。
两军相距二里之地,相互对峙。
晋人一见胡人兵马,虽然已有心中准备,但是漫山遍野的大军还是让众人心生惴惴,面若死灰。
鲜卑军中拍马冲出一名勇士,他身穿轻便盔甲,带着毡帽,手握一把缠绕着皮革的劲弓,背着一支长枪。
鲜卑勇士孤身一人,一直冲到离晋军中军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上,引弓搭箭,向前抛射而出。
这支箭乘着疾风径直飞向晋军中央,“啪”的一声坠落在张轨面前不到五步的地方。
这一突然而至的利箭引起张轨左右一片惊慌失措。
那把弓非常人所能拉开,这勇士看来力大无穷,真叫人吃惊。
勇士叫嚣道:“晋人谁来受死!”
张轨身边一名偏将提起长枪,策马奔过去,叫道:“我来与你会会!”说着一枪刺去,竟被胡人闪开。鲜卑勇士顺手取下背上的长枪向前一挑,刺伤了偏将,再回马反刺,取了晋人性命。
“谁再来?”勇士又叫了起来,他已经为自己的族人赢得了一次胜利,脸上充满着光荣的笑意。鲜卑人远远地看到他取胜,激动地呼喊乱叫,士气完全掩盖住了晋人的军队。
张茂在右翼观望,心急如焚,叫道:“我去会会他!”
“不可!”楠晏阻止他说道:“张公子待会有要务在身,如果现在受伤,恐怕对后面的战事不利……”
楠枝这时骑马挡在楠晏面前,“张公子既然下了决心,便追随本心吧!”
楠晏一愣,张茂却欣喜道:“还是楠家小娘子懂我!”说罢一踢马肚奔袭而去。
那胡人自觉自己占了上风,仍在阵前大叫。
这时他看见一名年轻的男子奔袭而来,那男子的头盔之上的翎羽在风中颤抖不止,威风凛凛,而那手中的银枪更是让人胆寒。
张茂策马奔到胡人面前,银枪一横,叫道:“吾乃凉州张成逊,你最好记得这名字,以免不知道做鬼之后找何人复仇!”
胡人勇士拉开强弓,一箭射来,张茂拉紧缰绳躲在马侧,这一箭没有伤到分毫。
张茂挺枪冲刺,胡人架枪相迎。
张茂不但马下功夫了得,在马背之上也是用枪的绝顶高手。只见张茂甩起枪头,如同九条蛇头。那胡人惊慌失措根本不知如何招架,被一枪刺中胸口,口中渗出一股鲜血,跌落在地上。
张茂用枪头挑起勇士的毡帽,策马从阵前奔走,所到之处,一扫晋军低迷的士气。瞬间晋人山呼海啸,士气大振!张轨在呼声之中左顾右盼,亦被众人的热情所感染。
张茂意气风发,驱马回到右翼,这里的将士刚刚目睹那阵前决斗,看到张茂回来更是情绪高昂。
“凉州的将士们!”张茂向着大军喊道:“自汉代武帝以来,多少英雄豪杰征战沙场,致使四海一统,万国归附!吾等凉州地处西陲之地,宣扬中原威仪,历经三百余年矣!今日天下大乱之时,鲜卑胡儿伺机而动,大道将倾,吾等岂能熟视无睹!”
他勒马矗立,目光炯炯,继续说道:“吾等皆男子汉大丈夫,屹立于天地之间,保家卫国义不容辞!虽然敌众我寡,然而鲜卑人游牧于荒野,相交甚疏,他们前来只是为了要掠夺我们的钱财,却没有丝毫的荣誉,上下异心,形同足下散沙!”
“将士们!”张茂望着跳动的军旗之下那一张张坚定不移、视死如归的面孔,“十名勇士同生共死并肩奋战,就可胜过心存异志的上万大军!吾等凉州将士,让我们团结一心,不要辱没了先人的功绩和朋友的牺牲!”
张茂的话语一下子刺激了麾下的将士,他们有很多人曾为马匪,过去首领的死激发了他们上阵杀敌的决心。
“紧随着我!”张茂一踢马肚,再一次飞奔起来,“今天我们将以一当十,大败敌军,如同秋风败落叶!”
“大风!”
“大风!”
麾下将士发出震天狂吼,敲打着自己的兵器,发出一阵阵巨响,惊天动地。
当着声响传到鲜卑军中,鲜卑人无不胆颤心惊。那些鲜卑人虽然人多势众,但也心虚不已,面面相觑。
这时号角响起,晋人士气高昂。
张轨下令击鼓进军,一时间鼓若雷霆,士若风发!
楠枝骑在自己的马上,不断地摩挲着缰绳,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澎湃不已。
虽然她经历多次战争,但是从来没有临阵观看。她看着步卒方阵发出隆隆巨响,徐徐前行,如同群山震动。又听到铁骑奔腾,如同大河浪涛。那恢弘盛大的场景即便是最有才华的诗人用最气势磅礴的诗词也无法描绘出来!
父亲当年也指挥着千军万马,这就是他曾有过的感觉吗……楠枝心中想着。
楠枝看到中军已经前行,便对楠晏说道:“义父,我们也该进军了!”
楠晏点点头,扬起令箭,命令道:“步卒前行!”
士兵得令击鼓,沉闷的“咚咚”声中,步卒方阵排着紧密队形,开始向前冲锋。
在鲜卑军中,秃发务丸也大吃一惊,晋人人数不多,却主动出击,真是出乎意料。他问身边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若罗拔能,“晋人这是要干什么?”
若罗拔能曾经在凉州大败晋军,不过今天所见情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说道:“尊贵的大人,不要紧张,那晋人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三十年前我就已经打败向时凉州刺史杨欣,现在中原大乱,晋人朝廷自顾不暇,他们的实力都还不及三十年前,我们定能取胜。”
说着若罗拔能举起手臂发出进攻指令,身边的一名骑手拉开弓箭,向天射出一支响镝。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晴空,鲜卑左右两翼的骑手如脱缰野马,叫嚣着向前奔去。
楠晏骑者马紧随着步兵之后,看到前方烟尘滚滚便知道鲜卑的骑手将至。他转身下令道:“准备放箭!”
带队军官一声号令,原本走动着的方阵原地停顿,手持盾牌的步卒赶紧竖起盾墙,抵挡在前。
“弓箭手!”军官的呼声贯穿全军。
跟在两个方阵之后的弓手得令,急匆匆地向阵前奔去,他们背后箭囊中的白色箭羽如同朵朵梨花,当全军弓手行动起来,好似一片梨花树林徐徐前行,美不胜收。
“准备!搭箭!”
弓手们来到盾墙之后,取出一只白尾箭搭在弓上,做好射击准备。
再看远处鲜卑轻骑卷起滚滚飞沙,奔流而来,地上的石子也似乎弹跳不止。
一只羽箭飞射而出,落在胡人骑兵前一百余步之处,随着隆隆响声,它很快就被胡人的马蹄踩踏粉碎。
“放箭!”
“放箭!”
晋军一见胡人已经进入射程,大声下令,瞬间万箭齐发,遮天蔽日。当这些夺人性命的凶器落入大地之时,胡人战马的嘶鸣声和它们主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过这根本无法阻止鲜卑人狂暴的进攻。
才片刻功夫,鲜卑骑兵已经冲到离晋军不到一百步的距离,那些草原上的射手们拉开手中强劲的复合弓,在近距离上对着晋军发射一支支利箭。虽然有盾牌的庇护,不过也不能阻挡如雨点般袭来的箭矢,晋军之中也是伤亡惨重。
不过晋人的方阵纹丝不动,他们知道不能松开队形追击对手,那些狡猾灵敏的胡人轻骑不但难以追上,而且一旦队形大乱,更可怕的对手就会袭来。
楠枝躲在军阵的后方,警惕地盯着鲜卑军阵中央的铁甲骑兵,他们临危不惧,镇定地守卫在主人的身边。
她知道,只要这些可怕的战士投入战斗,那便会是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而这场战斗的胜负也将在那个时候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