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之地,中原人与胡人杂居。
在城外以西十里之处,鲜卑人便扎了一座小寨,在此屯驻兵马。自从凉州刺史拓建姑臧之后,这里的兵马经常前往探查,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好在凉州兵马几次驱逐,胡人还不知道新城之中的人马如何。
昨夜骚乱的胡人人马恐怕也是这军寨里调度的,在动乱之后,若罗叱奴就在十几名骑手的护送之下也到了这里。
……
一驾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戈壁之上,天色有些渐晚,阳光把车马的影子拉得很长。马车一路直接到达鲜卑营寨的门口,下来一名青衣女子。
是秦媛媛。
门口的鲜卑兵警惕地拉着弓,吼道:“来者是何人?休要妄动!”
“我是若罗贺若,我的阿干(鲜卑语,兄长)是若罗叱奴!”秦媛媛面不改色,冲着守卫喊着,“速速去通报!”
守门的士兵看着这女子像是中原人,但是样貌有些鲜卑本族人的样子,而且还说的是鲜卑语,用的是鲜卑名,便不敢驱赶,连忙去大帐通报。
不一会儿,若罗叱奴便带着一些人马到了门口相迎,他一见秦媛媛,就满脸堆笑,说道:“我的贺若妹妹,你怎么来了?今天晚上你没生意可做了吗?”
秦媛媛知道他在讥讽自己,也笑笑:“不是阿干把张公子吓跑了嘛,现在贺若晚上孤寂无人,只好到这里来求得些温暖了。”说着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用手遮住眼睛。
叱奴听了觉得好笑,拉住秦媛媛的手便往大帐里走,嘴上像是在嗔怪:“瞧瞧妹妹说的,阿干怎么会亏待妹妹?跟你说了几次了,那些晋人小儿比女人还弱不禁风,你居然还喜欢那搽脂抹粉的张茂!等凉州的事情解决了,阿干再给你找几个显贵的莫何(鲜卑语,少年),不但样貌不输那晋人小儿的,而且绝对魁梧有力、身体健壮,你尽管可以挑选。”
这时众人进了大帐,秦媛媛没好气地说:“那些显贵的勇士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个杂种?”
叱奴拉着众人落座,不屑一顾地说道:“这有什么难?你替我们打探了凉州人的底细,已经立功了,到时候让大人赏赐不就得了?再说了,我们若罗家族名声显赫,想要与我们结好的人太多了,加上妹妹倾国倾城的美貌,那些贵胄的乞伏(鲜卑语,儿子)都一个个求之不得咧!”
说着,若罗叱奴吆喝手下取酒,有摆上牛羊肉,准备吃晚饭。
秦媛媛起身坐倒哥哥身边,为他恭恭敬敬地倒上一杯酒,陪笑着说:“阿干所言太言过其实了!我只是告诉你们凉州刺史要外出,结果你们的计划不都失败了吗?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功劳呢?大人没有责怪都万幸了,哪里会有赏赐呢?”
“呵呵……”若罗叱奴喝了酒,心情舒畅不少,“妹妹言过其实了,昨天晚上是没有得手,但是我们知道了很多那张轨的底细。尤其是现在大晋朝廷还派军监视他,让他束手束脚,对我们束手无策,大人早晚会对付他。”
秦媛媛听出来,鲜卑人好像还有其他计划,追问道:“现在凉州刺史已经有所防备,如何对付?”
若罗叱奴打了一个嗝,发觉自己有些说多了,便转移话题,说道:“这些事情妹妹不必关心,我们今天只管吃喝,只管吃喝……”
秦媛媛自知不能再问,只好坐下来喝酒。
喝了一会,胡人们都已经开始醉了。
秦媛媛只是假装饮酒,只是随口沾一些,目光瞥见若罗叱奴懒洋洋地挪动着身体,连忙过去扶起,说道:“阿干醉酒,可以回帐休息了。”然后拉起叱奴,拜别了其他人走到另外一座帐篷里去了。
进了帐篷,秦媛媛见里面空空如也,觉得有机可趁。
她扶着如罗叱奴躺在地上一张毛毡上,默默抽出头上的发簪,猛地向如罗叱奴的脖子刺去。
若罗叱奴虽然眼神模糊,醉意朦胧,但是这一惊人举动一下子把他惊醒,他忽然转身躲避,发簪只是刺中了他的肩膀。发簪细长,并不坚固,一下子断裂,并没伤及要害。
秦媛媛心中慌乱不已,已经变得手足无措。若罗叱奴大吼一声将她打倒在地上,跑过去压住她。
“居然想刺杀我,是不是那个晋人小子的主意!”若罗叱奴吼叫着,其他鲜卑士兵听到这番动静,也急急忙忙赶到帐中。
秦媛媛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地挣扎,不过胡人体格健壮,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挣脱得开。
若罗叱奴突然面目狰狞,哈哈大笑:“也罢!反正那晋人小儿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先把你杀了挂在旗杆上,之后再把那小儿挂你边上,也好让你们团聚!”
“阿干!你说好要放了张成逊一马,为什么昨夜食言!”秦媛媛被压迫不已,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如今张公子已经待我如仇雠,我没有退路了!”
“疯女人!”若罗叱奴叫骂道:“别忘了你叫若罗贺若!是若罗家的女儿!居然为了一个中原人要杀你亲人,真是岂有此理!”
秦媛媛用力摆动身体,一个翻身把若罗叱奴甩在一边,四周胡人一拥而上,又把她按倒在地,她只能挣扎着叫道:“我是秦媛媛!不是什么若罗贺若!我是中原人啊!”
若罗叱奴努努嘴:“真是疯了!把她带走,明天把她的头砍下来送到中原人的刺史府去,让她好好陪陪她的小白脸……”
这时一名鲜卑卫兵冲进来,禀报道:“地何(鲜卑语,首领),有敌袭!”
若罗叱奴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如果有军队靠近怎么会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急忙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卫兵说道:“一人一马!”
……
戈壁之上,夕阳已经昏昏欲睡地低垂到山的背后,发出最后几束刺眼的光芒,把大地染成一片红彤彤的血色。
鲜卑军营之外,一骑飞驰而来。
骑者身着轻便札甲,手持铁胆银枪,战盔之上两支翎羽让他看起来英气逼人,威风凌凌。
是张茂!
鲜卑卫兵本来以为夜幕将至,已经无所事事,见到一骑前来,大声喊道:“来者何人?”
张茂并不作答,只拉着缰绳飞奔而前。鲜卑人在军营门口设有拒马,他引马一跃,竟超过五尺,瞬间跳了过去。
这时胡人一看,那匹大马身材高大,有十五只手掌那么高,四肢细长,体格健硕却步伐轻盈,光洁的暗黑毛色加上它狂奔之后流出如同血液般的汗水,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此乃西域良马,汗血宝马。
胡人抬头再看它的主人,横枪立马,银色的枪头流动着夕阳的血红色,令人心生畏惧。
门口的鲜卑士兵还在暗暗吃惊,张茂挺枪而前,照面刺来,一击便杀死了门口的守卫。其他胡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呼:“敌袭!有敌袭!”
张茂策马狂奔,一路钻进营帐之间。鲜卑人的弓箭手急急忙忙登上高台,四下张望,只看得四处骚乱不堪,但是竟看不到来者的一丝身影。
张茂左右冲撞,挥枪把营中篝火打翻在地,又挑起火种,四处挥洒。
不一会儿,大营之间火光四起,熊熊烈火照在人们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加上滚滚烟雾,更加使人找不到东南西北,鲜卑人的弓箭手弯弓引箭,却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来人!去找地何!其他人重新整队,封锁出口!”一名鲜卑队长喊着。然而银枪一闪,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扭曲着身体跌倒在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茂在胡人大营中横冲直撞,大声呼喊:“媛娘子!你在哪里!”
“晋人小儿!你的媛娘子在这里!”
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张茂听出这声音,是若罗叱奴!他向声音方向冲去,只见若罗叱奴拉着秦媛媛,用手死死捂住女子的嘴,脸上露出诡异的狂笑。
张茂咬紧嘴唇,皱起眉宇,愤怒喷涌而出,一踢马肚,挥枪狂奔。
若罗叱奴拉着秦媛媛钻入一座帐中,张茂顾不上这么多,直接冲撞进去。刚刚入帐,然而脸色大变。
只见帐中已经埋伏了数名胡人,他们衣着华丽,手持钢刀,恐怕是鲜卑的贵族子弟。
那些鲜卑子弟,从小骑马射箭,以武相争,个个都是难缠的对手。
一个胡人一刀砍来,张茂拉住战马,可是这里地方狭小,回转困难,被刺中大腿,跌落马下。
其他胡人见他落马,争前恐后地冲杀过来,张茂赶紧起身,长枪一扫,将他们悉数逼退。
“晋人小儿!”若罗叱奴得意地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独自一人过来闯营,算是个英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不过不要担心,等你死了我会把你和这女人挂在一起的!”
张茂一声不吭,伸手捂了一下自己腿上的伤口,还好伤口不深,没有流多少血,除了一些疼痛之外没有伤及肌肉,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行动。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可暗暗庆幸,周围胡人环绕,形势严峻。
媛娘子在鲜卑人手上,这就比较难办了……
张茂一边左右环顾,紧紧地盯着胡人的一举一动,一边急切地想着应对方式。
两边胡人并不给他多少机会,一个人呼啸一声,一刀从身后砍来。
张茂向后挺枪,枪尾狠狠地打在胡人的喉咙上。这时身前胡人也冲杀过来,他又赶紧抬起枪头,向前一送,明晃晃的枪头顿时将那莽撞的胡人吓得向后退避三舍。
有机可趁!
张茂见胡人稍退,自己与若罗叱奴之间门户敞开,便不收银枪,反而向若罗叱奴刺去。
若罗叱奴原本还在欣赏张茂如何困兽犹斗,没想到一支银枪冲破胡人的包围,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迎面直来!
而他自己还拉着秦媛媛,躲避不及,只好一松手,身体向一侧躲闪。
这一击只在须臾之间,一个普通人眼睛一眨,就可能错过一切。
那若罗叱奴真是身经百战,居然躲开了这一击。在巨大力道之下弯曲跳动的枪头擦着他的面部冲刺而去,还是击碎了他的鼻梁。
张茂顺势而上,一脚将叱奴踢开,一把拉住摇摇晃晃的秦媛媛,将她搂在怀中,再把银枪一横,叫道:“速速退开,饶你们不死!”
一个胡人连忙过去扶起若罗叱奴,他们的主子正捂着鼻子,因为突然的疼痛而泪水直流。若罗叱奴吐出一口气,叫骂道:“晋人小儿!今天你们两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说着一下子爬起来,叫嚷道:“给我一把刀!”
旁边一人送上一把雪亮的马刀,若罗叱奴接过刀,说道:“上次被你得手,只是我粗心大意,这次绝不饶你!”
张茂和秦媛媛一看面前这人,面目狰狞,而且他的鼻梁碎裂,血肉模糊,红色浊液流淌而下,面容可怖,更叫人觉得心生畏惧。
张茂抱着秦媛媛退到一边,摆出架势,喊道:“来呀!这一次绝无手下留情,我会直取尔等狗命!”